萧统跃上马背,说道:“先回宫吧,我改日再来看她。”
那侍从跟随着上了另一匹马,对他道:“奴才恭请殿下旨意,如今还是和以前一样,命人暗中寻找保护紫萱姑娘么?”
萧统神情落寞,抖动缰绳策马前行,淡然道:“还用问我么?你们行事多加小心,切记不可让她发觉。”
那侍从忙道:“奴才一定小心谨慎,请殿下放心。奴才前日得知徐州那边的消息,不知殿下有何旨意?”
他们两骑身影渐渐远去,夜空中依稀听见萧统的声音道:“一切如故,没有搜寻到确凿证据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我无意听见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心中顿时明白,太子萧统看似温和平静、波澜不惊,暗中竟然也设有密探,他虽然身在京都,却时刻关注着南梁与北魏的战局。
他曾经秘密派遣属下追踪过我,或许是因为他们仅仅是为“保护”
我,对我并无任何妨碍之故,我一直对此毫无察觉。
我若要前去徐州,一定不能再以女子形容出现,否则极易被他们发觉。
我经过镇江城内一家裁衣铺面时,悄悄潜入店堂之内,挑拣了一套合身的男装穿上,又拿了些男子常用随身之物,在柜台上给裁衣铺掌柜留下几个大银锭,然后扬长而去。
芳杜绵所思
我身着青色布衣,将头发梳成发髻以青巾扎起,脸上涂抹覆盖些许灰土颜色,乔装改扮为一名身形瘦小、面貌黝黑的少年模样,由镇江赶往淮扬一带。
秋雨连绵不绝,南方许多道路皆泥泞不堪,十分难走。
沿途遇见无数举家逃荒避难的平民百姓,他们先遭遇天灾袭击、家园土地尽毁于洪水之中,如今又遇连天战祸,度日艰难,不得不举家向南方逃难迁徙。
我坐在路边一个小草棚下避雨,却见逃难的饥民越来越多,其形容更加可怜,皆是面目脏污、衣衫褴褛、神色惶惶,其中还有人身患病症,因未能及时医治痛楚而辗转难安。
我灵机一动,索性改扮成一名江湖游医,背着医箱一路替他们治病,耗用一些法力相助他们解脱困境,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两和干粮送给他们,暗自想道:“天灾不可逆转,战争却是人为导致。若是两国干戈长久不能平息,南梁皇帝如何能够分出财力和精力来抚恤灾民、令其安居乐业?但是,听那金狼护法郦道成所言,北魏国气势正盛、胜券在握,怎肯轻易撤兵?只恐战争相持日久,最后受苦的却还是无辜百姓。”
天色渐渐暗沉时,我行至扬州城下,若要前往徐州见四皇子萧绩,扬州是必经之地。
我仰头四处观望,四野渺无人烟,依稀只见雨雾苍茫,扬州城外有一条深邃的护城河,楼上旌旗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梁”
字,料想应是三皇子萧纲的军队,环顾四周城廓高拱,若不入城,便只有翻山越岭而过。
我思考片刻,向扬州城下奔去,行至城门处,果然有卫兵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战事紧急,若是无事,不要前往两军交战处,以免伤及无辜!”
我清了清嗓子,将声音压低,变得浑厚粗嘎了些,说道:“小民是医官,前些时候在江湖游历,如今欲返回徐州,不知护军能否放我过去?”
那卫兵仔细端详了我半晌,问道:“你是江湖游医?如今三王爷军中医官紧缺,你可愿意投入军中效力?”
我委婉答道:“小民不过粗通歧黄而已,医术并不高明,只恐耽搁诸位军爷病情。”
那卫兵笑道:“那倒不要紧,你年纪尚小,本来就该多游历增长见识,军中有前辈指教,有病患可医,又能为国出力,岂不是更好么?”
我略加思忖,我若是充作军医混迹于粱军之中,太子萧统属下之人一定无法发现我的踪迹,不但可以甩脱他们的追踪,亦可探听到两军交战情形,我弄清战局,再前去相助萧绩亦不为迟,于是点头应允下来。
那卫兵甚喜,对旁边一名小兵道:“将他带到曹仲宗老医官那里,就说我们替他又寻觅到一名帮手了!”
不久我们见到一名眉目和善、白发白须的老者,正是那老医官曹仲宗,他询问我姓名来历后,将我交付给另一名少年弟子,让他带我熟悉扬州城内各处地形,那少年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名叫韦睿,虽然年幼却是少年老成,一路向我讲述军规和应做之事。
我大概得知了数月来前方战事情形。
南梁皇帝萧衍率兵救援寿阳之时,又降大雨,耽搁了行程,那寿阳驻守将领陈伯之见援兵迟迟不至,城中弹尽粮绝,兼畏惧北军悍勇,竟然弃城而降北魏,北军得寿阳守军数万后如虎添翼,让北魏一路攻下江州等郡县,梁军士气低落,萧衍御驾亲征亦不敌,不得不率领十万余残军退守湖州。
北魏兵临徐州城下,若是徐州失守,让北魏再夺彭城,湖州等地便岌岌可危,可以直下扬州。三皇子萧纲镇守的扬州距离京都建康极近,是保护江南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扬州失守,京都必失无疑。
因此,徐州之战决不容梁国再有半点闪失,倘若失去徐州,南梁倾覆便在旦夕间。
两军主帅皆知此战的重要性,一方加固兵力围防驻守,另一方审时度势,暂且没有轻举妄动。
我们沿着街道行走到扬州北门附近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我急忙回过头来。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乘坐着一名戎装打扮的少女,身着战甲、头戴银盔,面容高贵美丽,眉宇间却带着骄横威武之气,正是昔日在兰陵所见过的安吉公主,她挥动马鞭,喝令守城卫兵道:“将城门打开!”
那卫兵恭声道:“参见六公主!三王爷有令,手中未持无虎符者一律不得出城,否则就要将臣等军法处置,请六公主出示虎符……”
安吉公主柳眉微蹙,将手中马鞭绕在腕间,满不在乎道:“我没有虎符。我要出城去湖州侍奉父皇,你们若是执意阻拦,日后父皇知道,看你们如何向他交代!”
那卫兵面露难色,说道:“若是没有虎符,只恐三王爷……”
安吉公主瞪大眼睛,带着薄怒道:“你这奴才怎么如此罗嗦?究竟开不开门?再要推三阻四,休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她言语之间,手中马鞭便向那卫兵挥落过去,那卫兵不敢躲闪,眼看马鞭尾梢要将他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一个黑色人影倏地掠过来,将安吉公主的马鞭牢牢握住,沉声喝道:“六妹!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他骑乘着一匹褐色骏马,端坐在马背上,如同一株临风修竹,眉如短剑,双眸神采奕奕,正是三皇子晋安王萧纲。
安吉公主见他来到,不敢再对守城士兵动手,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对他撒娇道:“三哥,我知道你一向最疼我了!我要想去湖州见父皇,你放我出城去吧!”
萧纲将手收回放松了她的马鞭,注目她道:“六妹,你从京城偷偷来到扬州,我让你进城来已是违反军纪,前方战事紧急,你要孝顺父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上,等父皇凯旋班师回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