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过了几百年,如今总算尝过做人的滋味,你懂吗?”
赵五点头,声音干涩地答道:“你我同病相怜,我怎麽会不懂?”
皙华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拽住赵五的袖子。只是这一次她几次想要开口,身体却使不上力气,苦涩的声音如哽在吼,挣扎良久,终是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恨天,不恨地,只恨我是妖……苏城破,你别怪他,是我累了。”
是爱得累了,活得累了,还是等得累了?除了皙华,只有赵五懂这滋味。
往日的小狐狸嚣张而狡黠,哪里会有如今的黯然神伤,她看著赵五的脸孔,从眉宇眼角到嘴唇下颚,长久的凝视过後,终是不忍道:“当年追杀你的人不是重雪宫弟子,是傅青桓派的人……还有我给谢宁双的药,亦是从他房里偷来的,你懂吗?苏城破,他一直想要杀你!”
赵五顿时大惊失色,却不敢吭声,此时,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不止是为了皙华。
“所以,你听我一句,忘了他吧,此生不要再与他相见。”
说这话时,皙华的声音几近颤抖,她的气息微弱,身体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突然,赵五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大红衣裳里面只剩下一只狐狸,毛发柔顺,色泽漂亮,只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
这不是赵五第一次见到皙华的真身,只是从前哪怕伤得再重,他都没见过对方如此虚弱的样子。
☆、谁饮春色醉之三08
赵五颤抖的伸出手,将小狐狸紧紧抱在怀中,冷笑地转身看向明嗔,问道:“大师,皙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为何你非要置她於死地!”
明嗔一时语塞,眉头紧蹙,答道:“家师遗命,明嗔不得不遵从。”
赵五大笑道:“皙华几百年来居於蓬莱岛,几乎不曾踏足中原。反而是你师父咄咄逼人,三番两次想要她的命,这就是你们出家人所谓的慈悲?”
不等明嗔开口,赵五冷下脸,凶狠道:“若不是皙华的话,你可知我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明嗔一愣,惊讶地看向赵五怀中的狐狸,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赵五又道:“你可记得,八年前你在宣城降妖,险些丧命於虎妖的爪下,後来是如何逃过一劫。五年前你在饶州郊外,被一群蛇精埋伏寻仇,又是如何回到城里,还有……”
不等赵五说完,明嗔惊讶道:“施主如何知道这些事?”
他顿了顿,忽而想起什麽,又问道:“你认识我?”
赵五摇头,嘲讽道:“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却知道你所有的事,你以为是怎麽回事?”
听到这话,明嗔顿时脸色大变,失神地看向小狐狸,久久不能言语。
赵五心中明了,冷笑道:“皙华三番两次救你於危难之中,你却想要她的命,莫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怕是连为人的道义都没有!”
明嗔一时惊慌,支吾道:“可是,我不记得她……”
话未说完,明嗔问道:“她为何要救我?”
赵五放肆地大笑起来,余光瞟见怀中那只虚弱的小狐狸,神情不禁温柔了几分。
“她明知你师父一心想要抓她,却三番两次跑到寺庙偷偷见你,甚至不惜一路尾随在你周围,费尽心机保护你周全。你可知她满身是伤的回到岛上,然後傻傻地告诉我这一路的事,那样子有多狼狈?”
明嗔叹气,无奈地说道:“可是,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他看著靠在赵五胸口的狐狸,眼中渐渐露出不忍之色,说道:“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明嗔的语气无奈,听在赵五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的眼中尽是自嘲之色,看著怀中的皙华就如同看著自己。
“是,你不知道她的心意,不记得她救过你,所以,你大可说一句没错!活该皙华错付了情爱!”
明嗔从小在寺庙长大,哪里懂得情爱之事,只是忆起当年的情形,很难不为赵五的话震撼。若是皙华真的三番两次救自己於危难之中,这要他如何再遵从师命?
漫长的静默以後,明嗔终於回过神,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她爱我?”
眼见明嗔一脸惊讶的表情,赵五自嘲地大笑起来,仿佛面前的人化作了傅青桓的脸孔。
明嗔是佛家弟子,不懂世人情爱,皙华的苦能怪得了谁?傅青桓练的是冰寒无惘功,越是要练至上层,越是要断情断爱,苏城破的苦又能怪得了谁?所以,明嗔没有错,傅青桓也没有错,错的是皙华和苏城破。
想到这里,赵五心中纵是有满腔愤怒,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苦笑,他不由得把皙华抱紧,温柔地抚摸她的毛发,慢条斯理道:“明嗔大师,你还记得年少时在寺中後山罚跪,有一只小狐狸为你找来野菜和水,然後在你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直到你清醒。”
闻言,明嗔睁开了眼睛,恍然大悟道:“难道那时候的狐狸是……”
赵五轻轻点头,淡笑道:“後来的很多年,皙华每次说起当时的情形,都会好笑地告诉你,那时候的你是如何把她抱在怀里,像我现在这样温柔的抚摸她的毛,还问她说,小狐狸,你从哪来的?寺庙没有荤食,待我到厨房找些素菜给你吃,好吗?”
赵五顿了顿,不禁叹气,说道:“皙华虽然有几百年的道行,却从来没有过朋友,更没有人如此温柔的待她。她起初只是觉得你老实得好笑,才会找水和吃的给你,没想到後来你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竟然让她再也无法忘记。後来她时不时地溜进寺里见你,虽然你只是把她当作寻常的狐狸,陪她玩,给她东西吃,她却渐渐贪恋这种滋味……可是後来你年纪渐长,修为渐高,她哪里还敢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