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少年里,有些是和方臻一样纯粹不喜欢软弱阿谀之举,但又有些恐怕是嫉妒自己没能攀上贵人。
廿一摇头,坐回位置,提笔自己写起字起来。
他不说话,那些少年却更来了劲,有些人可能是想在老大方臻面前表现,不依不挠地想上前推搡,还笑道:“瞧他,连个字帖都没有,还装模作样写字呢?哦,不对,你来了以后就想着见皇帝老子了,有好好学过什么吗?果然是个软脚虾兔儿爷,还不如那个河囤,好歹会骂两句。这样欺负起来才带劲。”
廿一笔尖一顿,问道:“你们把何囤怎么了?”
他声音平静,说话人却没来由地心里一惊,竟下意识说了实话:“也,也没怎么,把他关在屋里了。大不了饿两顿,缺勤挨骂。”
说完,可能又觉得没有面子,提高了声音:“你是个什么东西?自身难保,还要帮他?”
在这一片嘈杂的讥笑中,廿一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了笔。
不知怎的,笔落在笔架上,其实声音轻得很,那些少年却忽然一静。
廿一站起身,随手掸开肩上的纸片:“诸位可能还要在宫中生活一段时间,在下给个建议谨言。比如此刻你们虽骂得是我,但落在有心人耳中,却未必是这个意思。”
方臻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他忽然觉得这个李小灯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具体问题出在哪里。
少年人迷茫或者畏惧时,本能地爱用暴力泄。方甄见面前人不答,更逼近两步,重复道:“说啊,你什么意思?”
同时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肩头。
在方甄想来,他会和往常一样像提小鸡仔一样轻轻提起面前的人,但没想到,这次却不一样,他用尽全力狠狠提了一下对方,却毫无反应,反而手腕被那人轻飘飘地按住了。
看似绵软无力,围观人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惟独方甄恐惧地现,似乎竟然挣不脱,甚至动不了。
廿一只是慢条斯理地和他解释:“比如说,在宫廷庙堂,大家通常喜欢把事情多解读几重。比如表面上你在骂我,但其实也在映射帝王内事。皇家无家事,说小了,这算是不敬陛下,说大了,算不算对后宫储嗣之事不满?觉得陛下不干正经事玩娈童,觉得这国家没有后嗣,未来堪忧?”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仿佛什么也没生。
方臻沉默许久,才说:“……但我只是想骂你。”
廿一竟然欣然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也只是一说,你随便听听便好。不过,若我当真是个……唔,恃宠而骄的妖妃,要是有朝一日想报复了,你们不也惨了?”
他说到恃宠而骄,似乎自己都觉得好笑,微微弯了眼睛。
半晌,方臻低声道:“我也不想在宫里的。”
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低哑:“我就想堂堂正正、简简单单地活着,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谁愿意来宫里做奴才!”
堂堂正正、简简单单。
真是少年才敢大声说出来的愿望啊。
但凡多长几岁,就会现人生无论何种境遇,大多无外乎抉择二字,不可能简简单单,更不一定堂堂正正。
少年表完这番宏论,又不由脸红,脱口而出:“我在家从不欺负人的!就是在这儿心烦,你李小灯还只知道哭丧着脸,神神叨叨的,看着人更烦了!还说要是帮你就带我们荣华富贵,谁稀罕啊!老子就想出宫!”
他说完,其他人也一阵附和,其中又有几个男孩子也道:“哭哭啼啼也就罢了,胆子小嘛,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还威胁人。”
廿一就问:“我怎么威胁的?”
须知最可恨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耿耿于怀,本尊却已经一忘皆空。
说话人立刻给他激出了几分火气,大声道:“那些恶毒的话还要我说出来吗?意思就是谁都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皇帝对不起你,整个国家都对不起你。要是不捧着你,帮你面圣,你就要诅咒我,诅咒大家,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不都是你说过的话吗?”
廿一缓缓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