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一次自取其辱了。
“世上会有那样巧的事吗?你出现后,大先生就失踪了,你说,你让我想?我还能怎么想?”
她的嗓子破了音,沙哑的刮过皮肤,就像干裂的树皮,被硬生生扯出血浆来。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追究太多,只问一句,大先生的死和你有关吗?”
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跳河自杀?明明就在昨日,他们还见过,大先生难得露出几分笑,夸她行事越来越有章程,王瑜还在旁边打趣,说是师父教得好。
王云仙不服输,也说自家师父好,朝大先生不住挤眉弄眼。
大先生就笑了。
分明就是一个和善的老人。
为什么才过去一夜,人就没了?
“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你来见我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会惹上怀疑?还是说,有太监撑腰,你一点也不惧怕?”
难道她要替一个杀人凶手遮掩吗?梁佩秋恼极怒极,更是失望至极,即便血浆爆裂也要嘶吼出声:“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自辩?!”
她步步欺近,又步步后退。
“难道真是你,又是你?是你杀了大先生?”
徐稚柳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少年,不,是少女,原本十九岁应含苞待放的女子,腼腆可爱,秀气中带有几分英气,即便被追捧为稀世罕见的小神爷,也总是谦卑的,温和向上的。
看着他时,她眼睛里总有暗潮涌动,藏着许许多多说不清的钦慕与柔情,让他无法自控地为之沉沦,甚而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也平生第一次尝到情爱滋味。
他曾对吴寅说过,她是他肋下的软肉,伤了会痛。
这话不假,因吴寅不知,那已是徐稚柳全身上下最后一片完整的、会痛的肉。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事实摆在面前,自辩又有何用?于是,他果真一刀挥断所有前尘:“我父亲当年冤死,是因他做了伪证,而今我劝他翻供,为我父亲洗清罪名,他恐当年真凶有权有势,怕死不肯同意,趁乱袭击了我。”
听见这话,梁佩秋目光一转,看到他袖子隐约露出的纱布一角,几乎忘了呼吸。
徐稚柳却是背过身去,“他出于害怕连夜潜逃,我一路追至护城河边,想劝他自,不料他精神紧张,竟失足掉落河中。当夜河流湍急,又是黑天,他一掉下去就没了踪影,我不是没有想过救他,只时也命也,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不是这样的,即便水流很大,你一人力不能及,但可以叫别人来帮忙,或许早点找到大先生,他还有得救。”
“这样的人,为何要救?”
梁佩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害了我的父亲,死有余辜。”
“他本就该死。”
“即便不是跌落河中溺亡,也要被判处死刑。”
……
梁佩秋步步往后退,直觉哪里不对。一个人犯了错,确实要受到该受的惩罚,她不怀疑徐稚柳故意说谎,污蔑四六,可即便四六有罪,也应当交由官府审理,按照律例施以惩戒。
而不是,而不是——动用私刑。
倘若个个都和他一样,那天下岂不大乱?她没有什么菩萨心肠,也不想去管别人如何,只因他是徐稚柳,是那个从小饱读诗书,立志为生民立命的徐稚柳!
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他刚才说着四六死有余辜时,那冰冷的语气,仿佛在评判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一件物品,随随便便一个死物的去留。
他怎会变成这样?
当年在湖田窑,为黑子之死,为一群从乞丐窝里爬出来靠双手成为窑工的人,他可以和徐忠抗辩,为他们正名,那是何等高义?那种侠骨柔肠,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回想起来都会不自觉地感慨,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如今呢?那个很好的人一张嘴就定了他人生死,什么叫罪有应得?什么叫死有余辜?他只是一个白身,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白身,一个读书人,一个就算身居高位也不应擅权越界、罔顾刑律的公民。
梁佩秋只觉荒唐:“你究竟……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徐稚柳垂看向礼单,口吻淡淡:“若县衙查问到你,你自实话实话,不必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