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贞帝这反手一招,看似简单,实则凶险,稍有不慎,便是刎颈横尸的惊心动魄。他伸手抚了抚脖子,看似在擦掉血,实则强制压住了嗓间喷涌而上的腥甜。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其间分寸,惟他自知。只是再次强行调用内力,委实最怕的就是齐恒反扑,他这一招使出已是勉强,若是齐恒机灵,在他夺刀时挺身与他缠斗,他还当真后力不继。
所幸齐恒一时愣怔,乾贞帝也顾不上后怕,当下喝令手下将齐恒擒了!齐恒在刀尖压颈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所以一干护卫上前擒他的时候,他自不肯束手就擒。
齐恒的武功虽是不弱,但哪里禁得住众护卫一齐的刀剑相向。乾贞帝道,“少与他废话,杀了!”
齐恒拼命往外闯,在人影交错的空隙中,奋力朝陆雪弃的方向张望。烟尘阻隔,剑影刀光,他至死,也想见到陆雪弃一眼。
利刃划破肌肤,齐恒扑倒,隔着远远的人群嘶声道,“雪奴儿!”
那一声唤,虽隔着远远的空间,落在陆雪弃的耳里早已微弱,可是陆雪弃却完全感知到,齐恒撕心裂肺的热诚。
她纵马,搭弓,射箭。
她的马如怒涛一般狂,她的弓如满月,霹雳弦惊。
齐恒感知杀机骤减,中箭的护卫倒在他的身上,咽喉处的箭弩犹是颤抖的蜂鸣,带着炙人的。
“雪奴儿!”
齐恒陡然振作,撑起身体大声道,“雪奴儿!”
正好看见陆雪弃跃马长身搭弓射箭的英姿,衣袂招展,长发飞扬。
“雪奴儿!”
齐恒顾不得身上的伤,仗剑冲过去,其余的东夏护卫也从震惊中惊醒,追杀过去!
呼啸的箭弩,无坚不摧的力道,不可一世的霸气。
从齐恒的耳根擦过,从齐恒的颈旁横斜,从齐恒跃起的衣襟旁穿破而过!
齐恒有瞬间愣怔,他不敢动。然后静静地看着与他缠斗在一起的护卫,中箭而死,甚至有一个人的头栽倒在他的脚上。
纵是毫发无虞也惊心啊!
这一幕,乾贞帝也倒吸了口冷气。这乌姜月光,竟然如此骁勇,这箭术的精准与力道,莫说大周,便是东夏,也无人匹敌。
他错过了什么?他知道她武功高,可没人说过她善射!他眼里心上的那个丫头,煮一手好酒,烧一手好菜,读的书,弹得琴,爱游水纵马,爱扬眉巧笑,爱摆弄医药,即便发嗔卖娇,也很少她那不可小觑的英武。
水一般的人,花一般的貌,冰雪般的心思。东夏无论贵贱皆会骑射,可是这般的精湛可怕,怎么可以便一直淹没!
乾贞帝那一瞬间,几乎便有些发狂,骤然冷酷,当下大喝道,“还不放箭!”
东夏骑兵正与大周贴身作战,远远的骑射能将所有人射成肉泥!乾贞帝这一声令下,箭弩对准,就欲万箭齐发。齐恒当时便红了眼,大喝一声纵身扑了过去,冲向了乾贞帝!
乾贞帝旁边有近侍护卫。黑鹰为近侍总管,近卫里武功第一,他们彼时也是严防死守护在乾贞帝旁边的,而且真的应战的话,齐恒根本不是对手。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次,便没有拦住。
齐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当时只是不要命了冲了过去,他心无旁骛,只想扑住乾贞帝!
乃至于来不及他咬牙切齿,来不及他琢磨招式,他只想着扑过去,制住乾贞帝,否则万箭齐发,他的雪奴儿没命了!
他也确实做到了!他扑过去的时候甚至剑也忘了,只是瞬息之间,快若鬼魅!
他便是徒手扣住了乾贞帝的脖子,用右臂,狠狠地勒住,然后惊天动地地嘶吼道,“我看谁敢!”
果然没人敢。齐恒勇气犹壮,那一瞬间他如饿虎扑倒羚羊,力拔山兮气盖世,狰狞着狠声道,“你敢伤雪奴儿分毫,我让你殉葬!”
那个瞬间,没人敢怀疑。他几乎就已经吃了乾贞帝!
那个瞬间,交战停息。
两边的人,渐至向各自阵营退去。白剌剌的日光,渐至穿透了风烟。陆雪弃在马上,静静望着前面的局势。
齐恒挟持着乾贞帝,黑鹰及众人,对剑对准了齐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齐恒在陆雪弃危急时所爆发的速度和武力,在渐至消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喘息过后,陆雪弃平安无事,他开始觉得自己手脚发软,气力不支。
他色厉内荏地强自支持。别人不知,他自己却知,现在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根本避不过去。
只是刚刚的事态太过吓人,一时也没人敢去捋虎须。
乾贞帝半眯了眼,望着战马上清幽冷静的陆雪弃。
她的白衣染血,长发静垂,整个人的线条几乎是柔的,姿仪美好。仿佛刚刚杀人不眨眼的征伐是一场幻觉,从来便没有那个举箭纵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修罗。
乾贞帝闭上眼睛。齐恒的钳制有点阻碍他的呼吸,可他的胸口却是突然不可抑制地闷痛起来。
还是他先说的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扔带着雄浑的质感。
“月光这是何苦,因何不躲在药王谷?”
陆雪弃没有回答他。他微微一笑,“为他西周,灭你故国,月光情愿吗?”
陆雪弃便扬着脸一笑,那瞬间迸射的光芒与风华,令人晕眩。
她笑着道,“谁是西周,哪为故国。陆雪弃一身漂泊,只有家,没有国!”
“月光!”
乾贞帝道,“你纵然恨我,可你生在东夏,长在东夏,你可以毁了我,可是你不能忘了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