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思不停寻找着声音,无能地咆哮着,在殿内奔来跑去。慢慢地他的身体感到再次被掏空的疲惫,精神也回到萎靡的低谷。
这并非一日修行可以补足的元气,正如道法所言,他的内在已经空虚了,数月的恐惧和失眠将他一再逼退到精神崩溃的边缘。
之所以还没崩溃,缺的大概就是这一吓。
“万庆十一年冬,云水间的那一晚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张文思被不断质问的声音击碎了理智,在一种近乎于蛊惑的作用下,思绪滑向那一晚。那是他在接受文石“死而复生、而又复死”
的现实后不久,联想先前出现在身边的纸条,他意识到在这背后有双无形的手,正在重翻文定窑一案。
他怀疑过身边许多人,最终将怀疑对象锁定为——徐稚柳。
他的怀疑不是没有依据的,那阵子他在调查王进和钱庄的关系,将文定窑的旧案翻了出来重新审视,继而联想起来——文石不仅是文定窑的家主,还是另外一宗案子的人证,而那宗涉案的被告,名叫徐有容。
案卷上清晰记载着徐有容的生前,其本为江西出名的大才子,被数位老翰林认定为新翰林不二之选,因家境困窘而休学。
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其膝下有一子,名叫徐稚柳。
这样一字不差的名字,会有重名的可能吗?答案微乎其微。刹那间,过往种种闪过脑海,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在回到景德镇后,和徐稚柳的几番交手,那个少年人对他总怀着一种克制的敌意。
原来症结在此。
那时他任浮梁县县丞,县令是个三不管的闲人,大小事皆交由他料理。平日寻着各种关系给他塞钱的数不胜数,他通常来者不拒,能帮则帮,上下一起吃黑,县令也睁只眼闭只眼,因此他在县内地位不可小觑。
一日,有人托关系给他塞银子,令他主持公道。堂审后方知是宗奸淫妇女的案子,被告是当地乡绅们颇为看重的秀才老爷,他不敢妄断,仔细审理,奈何人证物证俱全。对方给的又多,明言想早点结案,以便原告女子入土为安。
这需求合情合理,他想想没什么大问题就给办了。案卷送上去没有多久,复核为秋斩,他依律行事,虽则人证文石的身份过于蹊跷,加之文定窑事,数十万两银钱不翼而飞,他也存过疑虑,但正因涉案情形严重,而一向三不管的县令也提醒他莫管闲事,他便也没有理会徐家人几次三番的上诉。
后来他被调去州府,又重回景德,来来去去一直在江西打转,原以为顶头上司不作为,如今想想,兴许有人不想他出江西呢?
这也是他近日才参悟的道理。
去找徐稚柳那一晚,他并非深思到这一步,纯粹怕事连累政绩一辈子出不了江西,上赶着去试探徐稚柳调查到了哪一步。
他还记得那一晚的情形,徐稚柳似乎等待已久,并不需他怎么绕弯子,直言自己怀疑文石受人唆使,作了徐有容案子的伪证。问作为主审的他,当时可有什么未指出的疑点。
他能说什么,断然道:“这两宗案子没有任何关联。我劝你也不要再查下去,若让人得知你父亲曾是奸淫女子的罪人,于湖田窑大有不利,于你自身也无好处。”
徐稚柳并不畏惧“罪人之子”
的名头,似乎为此已经背负太多太久,以至于到了不得不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徐稚柳曾经放过了一次惩治他的绝佳的机会,也不知道徐稚柳已在收集安十九的罪证,亟待与夏瑛联手的最后一笔落下。若能一次取得父亲含冤而死的证据,当然再好不过!
这是徐稚柳最后的一片青天了。
“或许只有事情闹大了,我才能借势为父亲洗刷冤屈吧?否则以我一己之力,如何与这滔天的权势相斗?”
“你……你既知晓,就该收手。徐稚柳,肉体凡胎只一条命,没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是吗?大人的意思是,这背后确有权贵翻云覆雨?”
“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审慎作答,好言好语说尽,再苦口婆心劝慰,“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莫要为了已故之人自毁前程!想想你还在世的家人。”
或许是这一句饱含威胁意味的话,动了徐稚柳的逆鳞,他当即翻脸。
“你卖官卖爵,唯利是图,审案不公,潦草塞责,多少好人枉死于你案下,你既对不起头上的乌纱帽,又何来资格对我评头论足?几张纸条就能引蛇出洞,显是你心虚鬼祟,如今还强自狡辩,意欲威胁,张文思,你罪该万死。”
“大胆!你满口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信不信我将你拿下?”
“你不怕亏心事败露人尽皆知的话,就随便拿人好了。”
“你……你你……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