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眉头锁得更深了:“若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我说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绕过车帘往外看了看,“诺,你纠集的那些人,还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白死。不光我,那些人也不能白白牺牲,你要他们死得有意义,就必须保证我死得有意义,所以……你不吃亏。”
梁佩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隔着随风摆动的车帘,他的面孔时隐时现,时而阴柔可怖,时而又暖意融融。
她拿捏不准他的打算,正如不清楚周元是否真的可靠。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决定暂退一步。
“你说。”
安十九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她十足的勇敢和周全,并且在对付他这件事上,拿出了万死的决心。
他只能自我安慰,他是她生命里最特别的人。
“答应我,不要死,不要为了任何人作践你的命。”
什、什么?
梁佩秋没有听清,还想再问,就听身后的人群吵嚷了起来。
有人大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都不要命了吗?那人说安十九杀了徐稚柳,你们就相信了?证据呢?”
这时候还管什么证不证据,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随后,又一道声音冲了出来,“你们都被利用了!徐稚柳根本没死,他就是周齐光!”
“什么?”
这下人群哗然了。
故事最好看的往往是反转,这样一个反转,足以让所有人忘记当下的目的。
“非但如此,梁佩秋也早就知道周齐光就是徐稚柳,两人里应外合,自导自演,为的就是愚弄你们,借你们的手除掉太监,事后罪责皆在你们……而他们赢得满盘,一身轻松,景德镇仍是他们两家的窑口!”
“你胡说!你可有证据?”
“这时候你们倒想起来证据了?你们去京城打听一下就知道,原先的周大人是个病秧子,已然半截身子进棺材,后来离奇好了,还好巧不巧到咱们这儿来当官,你们说,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巧合?!若还不信,就再回忆下周大人的长相,那眼睛和徐稚柳是不是一模一样?”
凡事都经不起一而再的琢磨,琢磨多了,不是也成是了。有些被张磊背主行径气得头脑发热的人,逐渐冷静下来,
回想此事前后,顿觉今日事发过于突然,发展也过于迅速了一些。原本他们只是抗议行业诸多不规范之处带来的麻烦,可没有想过要太监的命啊!
罢工和杀人,两者之间性质大大不同!
于是左右看看,在彼此摇摆、躲闪的眼神中,萌生退意。这时候但凡太监出来说一句,“缴械投降,概不追究”
,亦或“今日杀贼者,赏金万两”
,多的是人争抢着退离这辆烙有权力印记的官制马车,亦或为那悬赏,成为勇夫。
人心,何谓人心?人心只为羞辱、践踏和诋毁而统一。
原先的对象可以是安十九。
现在的对象就可以是梁佩秋。
安十九坐居高位,岂会不懂此中之恶?何况景德镇百姓对他的恐惧是融在血液里,刻进骨子里的。只要他一句话,今日事必难成。
然而,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人群中本是为了安十九才发声的矮个子护卫一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太监打的究竟什么主意。
这时,梁佩秋清脆朗朗的声音响彻在上空:“众位乡民,请听我说,我少时离家,至景德镇十数年,赖于诸位厚爱,得小神爷之美名,自问每一窑炉,每一囱火,都无愧于心。
平生唯一所愧,便是当年出于私心,就春夏碗的比试对徐少东家口出恶言,以至他心神恍惚,被阉贼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