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回來那日,日色正好,她正站在崖邊抬頭看著天邊晴光,望了一會兒後,手指在鬢間一點,一條隱在雙目間的白綢便現了出來,她試著將白綢取下,強烈的日光一下子就晃了眼,刺得她雙目一陣生疼,她抬手擋了擋,挪進了桃花樹下的陰影里。
還是不行麼。
融合神骨時,她的雙目受了傷,自此稍稍強烈些的日光都會刺得她雙目生疼,還會隱隱泛出血淚,她尋了許久終於尋得這麼一條緞水煙綾綁在雙目間,才可在白日裡正常行走。
這些年,她也尋了許多法子去除傷勢,但都效果甚微,比如此刻,見了強光,還是會泛疼。
她嘆了口氣,將煙綾重綁回雙目間,江城歸時,恰巧見這一幕,三步並作兩步走近抓住她的手腕,煙綾就這麼鬆鬆地垂落在她修長細白的指間,山風一過就吹了走,被他一把抓住。
「你的眼睛……何時受的傷?」他喉結滾動,嗓音低沉,看著她眸中一片淺淡的紅心疼又難過。
慕雲棲抬眸,見是江城微微一笑,「小城兒,你回來啦。」
她作勢要取回煙綾,被他一躲,「你還沒有回答我。」
「戰時傷的,已不礙事。」她眨了眨眼睛,那片淺淡的紅慢慢褪去,「有煙綾在,與平常無異。」
他用指腹撫了撫她的眼尾,透亮的眸子有些朦朧,他的眉雖深卻很柔和,擰在一起時總是有一種看著快要哭了的難過,「我來給你綁。」
他動作很輕,控制好力度綁上結,既不會勒住她,也不會讓煙綾掉落,待他綁好後,她手指在鬢間一點,再抬眸望他時,眸色已然清亮,「看,是與平常無異,不曾騙你。」
他輕聲「嗯」了一聲,問:「該如何才能治得好?」
見他神色認真,她斂了斂眸色,撒了謊,「經年頑疾多與在世福報有關,我前半生廝殺太多,一身孽債,然我又不喜下山為凡人解憂,是以只能一直如此了。」
她這是在變著法兒讓他下山去經歷紅塵。
果然,江城上了當,「我去替你攢。」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道:「你需要多少福報才能好,我都去給你攢。」
她握緊手指,抿唇一笑,「大抵需要百來年的吧。」
「好。」他點點頭,牽著她的手走進竹舍,「你在山上等我,平日裡少見些日光,待你好了,我再陪你看個夠。」
他扶她坐下,蹲在她的身前問:「我攢下的福報可需要什麼媒介之物傳到你的身上?」
「不需。」她搖搖頭,撫摸他的臉頰,道:「你只需在心底默念我的名字便好了。」
「嗯,我明日就下山。」他這麼說著,又似想起什麼來,補充道:「我也會常回山上來看你。」
金陽漸漸西垂,屋內落了滿地長影,她溫柔地望著他,目色輕盈,「好,我等你。」
山間鳥雀聲遙遠,長風一過松竹翻湧,濤聲起,與之齊鳴。
第8章送別
人間四季循環往復,亘古不變,江城遊走塵世,為慕雲棲積攢福報到如今已有一百七十九年。
這一百七十九年間,他時常會抽身回一趟落神山看一看她,給她帶回一些人間的小玩意解悶,或是剛落地的松子,或是凝著晨露的花,或是中秋的祈福燈,除夕的鏤花剪紙,每個要團圓的日子他總是會準時出現在落神山上,她也總是歡喜。
還有她和他的生辰,江城後來追問才知,她的生辰在七月初九,正是撿到他的那日,仿佛註定的命運一般,他的生正同她的歲。
又至每年她的生辰,算到今日,他們在一起已有整整三百年。
三百年,已足夠歲月流轉好幾輪,凡人轉生幾個輪迴,而他們還在一起。
今日江城照例趕了回來,時值午時,慕雲棲正趴在石桌上小憩,清風徐來,樹影在她眉間跳躍,他悄悄在心底勾畫了一遍她的眉眼。
光影跳上她的眼瞼,她動了動,似乎有些睡不安穩,江城放輕腳步走過去伸出手,為她遮了光影。
慕雲棲向來覺淺很快便醒了,見是他回來了彎了彎惺忪的睡眼,道:「小城兒,你回來啦。」
「嗯,回來陪你過生辰。」
她拉他坐下,自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番。
沒有受傷。
慕雲棲鬆了口氣,見他的眉間仍漫著一股淺淡的悲傷,只是又多了點釋然,她問:「這回可是得償所願了?」
「嗯,還順帶討了碗酒喝。」
當初江城第一次下山,便是去尋娘親的轉世,那一世娘親是個大夫,後來他在山下遊歷時,也總是會去尋一尋她,她的壽命有長有短,這一世是她的第五世,終於得償所願,成了俠客,她仍轉生在京陵城,好似有什麼放不下的一般。
城樓底下有座酒肆,她佩著劍,豪氣沖天地飲下一壇醇厚烈酒,卻無半分醉意顯現,周圍人紛紛拍手叫好,他便走了過去,向她討了碗酒喝,短暫地交談了一番,他問她可是很喜歡京陵城,她說很喜歡,也總是喜歡往那邊走一走。
她指了個方向,他順著那個方向看去,眼神微微一動,那邊是江家舊址,只是時間已快至慕雲棲的生辰,他便著急往落神山趕,還不曾來得及去看一眼。
江家那邊,難道是爹麼?
幼年之事他印象缺缺,只大致記得爹曾對他很好,後來性情大變,打傷了娘親,還將他們趕出了府,他和娘親不得已以乞討為生,娘親也終是沒能活下來,要說不恨那便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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