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家”
是原身的老家。
原身的身世和经历,大概和甜水巷街坊传的差不多是个孤女,好心的孟氏老夫妻捡到她,靠开一爿茶饮铺子把她拉扯大。长到七岁,铺子里偶尔来了位仙师,带了个眉目如画的徒弟。
仙师见她有灵根,大喜,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们回山门修习。
原身当时其实连修仙是什么都不知道,但盯着仙师身边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当即便拜别了老夫妻,上了天玄山。
说起来,原身明明有天赋有根骨,就是因为贪图男主的美貌,就开始了炮灰女配之路,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这说明什么
说明色令智昏。
说明靠近男主会变得不幸。
想通这一点,孟夜来回家的脚步越来越坚定,修为不足以御剑,便徒步走回家。终于到了丰城,谁曾想,抚养原身长大的老夫妻早已亡故,记忆中的温馨小铺子早已破败不堪。
但那天,甜水巷的风很温存,正好吹在她的脸颊上,阳光也正好,照在瓦片上亮亮的。
荒废老屋的门扇被风吹开,青砖乱石的缝隙里长出绯红色的野蔷薇,带小钩的苍耳,翠绿蓬勃的野薄荷,黄瓜嫩绿的藤蔓攀过半腐烂的小架,在女墙的残垣上垂下金黄色的小花,嫣然可爱。
空气里草木的清香和远处蒸腾起来的河水气涌进胸臆。
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畅达忽然袭上心头。
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不走了,便在此处安顿下来。
丰城在中洲大6的南北交界之处,祭拜习俗随了南边,先烧化,再上供品。
元宝和纸钱烧得差不多了,孟夜来这才将食盒里吃食一一摆开。
印象中,孟氏老夫妻很是节省。孟公公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闲暇时喝点小酒,下酒的东西也简单,烤馍片、炸花生米。
孟婆婆喜欢吃乳制品和酥脆的甜食,但是因为节俭,总是不舍得买,所以她特意做了蛋卷和奶茶。
金元宝和纸钱烧尽,孟夜来在坟前拜了三拜,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在墓前汇成一句“多谢”
。
走回甜水巷已经是傍晚,夕阳温温的,早晨起得太早,走了一天也没什么胃口,孟夜来进了家门穿过天井直奔卧房,倒头就睡下了。
蒿山野坟,入夜,有风,彻底冷掉的祭品不再如白日里那般香味浓郁,寻常人的鼻子闻不出这香味了。然而
鼻青脸肿的严秀才从荒坟里探出了头,顺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香煞吾也”
对于生人来说,祭品的香味在风中早已消弥;但对于一年半载吃不上一顿供奉的游魂野鬼来说,这香味就算传了十里八里,也能顺着味儿寻来,更何况,这祭品的位置离他如此之近。
“哪家的后辈这么孝顺,还没到清明就来拜祭”
严秀才嘟囔着,长脚伶仃,在坟堆里飘了一圈,锁定了孟家老夫妻的墓,不由大喜过望,“竟是空坟”
严秀才生前是读书人,自有一份清高,但做孤魂野鬼久了,蓬头垢面,没有供奉,饿着饿着,生前的清高也消磨没了,求告乞讨的话张口就来。
只要能吃上饭,尊严算个屁。
他这回本来想觍着脸问祭品的主人讨要些吃的,可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这份祭品居然可让他一人独享。
原来,孟氏老夫妻命数极好,阴寿很短,死后不久很快便投了胎。
投胎之后的坟便空了,按照鬼界的规矩,无主的祭品可由众鬼分食,先到先得。
褴褛穷酸的秀才鬼拼命咽口水,周围没看见别的鬼,可不是能吃独食么
严秀才生前有酒瘾,这会子顾不上别的,先抄起酒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喝得太快,没咂摸出个味,于是张开嘴,仰面把馍片花生米全倒进去,三下五除二干光了摆在左边的祭品。
肚子不空了,心里不慌了,于是那股子读书人的清高又回来了。
“这户人家的后辈,似是有些上道的”
竟然没有把酒水倾倒在地上,而是放在壶里供祖宗享用。
严秀才晃晃空了的酒壶,丢到一旁,哼哼道“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祭在世风日下,圣人之言都不听咯”
“祭如在”
一则是说在祭祀时对祖宗要怀有恭敬肃穆之心;二则也是包括对先祖饮食方式的尊重,不要把他们视为异类而当成在世时那般侍候。
但出于方便或习俗等各种各样的原因,真正能做到“祭如在”
的后生实在太少了。
坟头上拜祭,也不管先祖生前喜欢吃什么,总是几个馒头几盘冷碟三两杯清酒就打了。
“呵,冷馒头倒也罢了,”
严秀才越想越气,虽然没有人祭拜他,但是“也不能把酒倒在地上啊”
不知何时流行起了酹酒的风俗,便是后辈立于阶前,右袖潇洒一撩,左手把杯中的酒泼洒在地上。“呵,动作是挺好看的,没有一口送到老子嘴里的”
严秀才骂道。
有一次,他去蹭个大官的法事,去的晚了一步,便见那大官的亡魂一口祭品都没动,领口袖口湿了一片,骂骂咧咧地走了。原来是他的长孙把祭酒酹了出来,泼了大官一脸。
不过最后,他到底还是蹭到了那酒。
要问怎么喝到的趴在地上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