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痕静静看着眼前这样的庆王爷,慢慢收敛了笑意。
眼前似乎有些模糊,墨无痕抬手抹了把脸。再睁眼时,视线已经清晰,手掌上却是湿的。
“你怎知青儿不是我的孩子?那女人不是我的妻?”
墨无痕用手抬起庆王爷的下巴,脸对着脸,问庆王爷。
庆王爷的眼睛也是红的,本来伤痛欲绝,却听墨无痕这么说,又见他如此镇定,不觉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墨无痕真的在流放途中娶妻生子了?
庆王爷在心里揣摩半晌,最后摇摇头。“我不信!”
墨无痕一直在观察着庆王爷的表情,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说出这么个结论,不由有些失望。推开庆王爷,身子向旁边桌上靠去。
庆王爷在地上思索了片刻,想不出原因,抬起头来看墨无痕,却见他正伏在案上,撑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似乎并不为难的样子,心便往下落。
“你有什么不信的?”
墨无痕开口,口气像嘲讽,更像调笑。“我一个流放之人,本就无容身之地,她年轻貌美,又是个土匪头子,正好可以收容我。我们朗才女貌,门当户对,怎么就不能结婚生子?”
墨无痕说得理直气壮铿锵有力。
听得庆王爷俊朗的面容上凝了一层霜,微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更何况,还是她从狼嘴里救下我的,我无以为报,于是“以身相许”
,难道不可以么?”
墨无痕说故事似的说着,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甲去弹油灯的灯芯。灯芯乱颤,火焰跳动,弄得满屋光影摇摆,好像整个房子连同家具摆设都在晃动。
庆王爷脸上的阴影也在游移不定。背上已经全是冷汗,心死了一样,嘴里却还是固执的呢喃:“我不信!不信!”
“有什么可不信的。”
墨无痕根本不看地上满面绝望的庆王爷,自己刚才一不小心弄了一手指的热油,这时候正抓过旁边上好的绢帕不管不顾地擦着。
“被困在雪地里的也不是只有我们一拨人,他们也被狼盯上了,要是不杀出去,一样是个死。……只是我跟她有缘分,刚好顺手把我救了。”
墨无痕擦完手把那块上好的绣品扔抹布一样扔到一边。
看看自己手上被热油烫到还没有褪去的红痕,墨无痕拧拧眉毛继续说。“所以,青儿是我的亲生儿子,这是千真万确。……青儿他娘是我的结发之妻,也是千真万确的。”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天上地下到处都是雨水。
屋里无风无波,静得出奇,似乎空中都能拧出水来。水气太盛,虽是夜半时分,不仅不觉得凉爽,反而更加闷热。
庆王爷瘫坐在地上,噩梦般垂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墨无痕坐在桌边,也不吭声,用手指胡乱在桌上画着。画了一会儿,看见对面庆王爷刚才喝水的茶杯。
伸手拿过来看了看,里面还有半杯残茶。墨无痕把杯子转了半个圈,将庆王爷沾过唇的地方凑到自己嘴边,喝酒一样小口小口把里面的冷茶喝掉。然后放下杯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很惬意的样子,然后扭头去看庆王爷。
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两个人相识在寂静的厅堂里。那场早来的邂逅注定是今生的一场劫数。彼此牵扯着,彼此折磨。这段情好似甘醇的酒,喝不到时,满心的渴望,喝过后便是宿醉伤人,然而,就为了酒液入口的那一刻美好,所有的等待和磨难都值得承受。
“想什么呢?”
墨无痕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闲闲地问。
庆王爷头也不抬,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墨无痕问话,没有任何反应。
墨无痕看看庆王爷不理自己,觉得有些无聊。又回去把玩桌上的茶杯。玩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看庆王爷。看他还是那么颓废的样子,不觉心便有些软了。
怏怏地站起身,绕着庆王爷走了一圈。转回到庆王爷面前时,蹲下身子。手搭上庆王爷的肩,试探着问:“怎么了?我说我有妻有子,你就这样了?”
停下来看了看,见庆王爷还是不理,便有些气不过。推了庆王爷一把,恨恨地说:“那当年我进你庆王府的时候,你不是也有妻有子的么!我又说过什么?”
墨无痕初进庆王府时,庆王妃还没有遇到意外。庆王爷把墨家父子安置在王府西侧一个闲置的跨院里,让墨无痕安心养病。
墨无痕带着孩子,终日躲在院内,写字画画,从不走出院门一步。谁都没想到,那么张扬的墨无痕竟然能如此无声无息地窝在庆王爷的府里,过着形同空白的隐居生活。让里里外外所有等着看庆王府热闹的人都大失所望。
然而,墨无痕就这么熬过来了,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是住在当初初进王府的这处院子里。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早已经是庆王府的半个家主。这处院子也早成了庆王爷的寝居。下人们都习惯的把这院子叫做王府西院。
墨无痕提起这段事,正戳中庆王爷的隐痛。就好像脓疮被火烫到,里外都痛不可当,却偏偏还挤不得按不得。小心地安抚了这么多年,今天被墨无痕手起刀落,一句话剜了出来。
庆王爷浓眉紧蹙,低着头不出声,呼吸粗重。过了半天,庆王爷终于憋出句话来。“那,……那不一样!”
声音从胸膛里吼出来,撕心扯肺,几乎要吐血。
墨无痕笑了,笑得得意,笑得了然。笑得如月下花影,妖娆甜美,又如雨中精灵,轻盈剔透。幽幽地站起身,踱去窗前,闲闲地看外面房檐下滴落的雨滴。半晌,轻轻地吐出来一句话:“怎么不一样了?……难道只有你的婚事是迫不得已,别人的就一定是心甘情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