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闻想,自己了解这些,自然是没有用。总不见得要从棺材里跑出来,操办自己的后事。再说人死一抔土,后事都是给别人看的,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安闻实在不忍心。
安闻跟在兰胜男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人,在殡仪馆里,鼻子有些酸。
他快走两步追上兰胜男,亲密得挎住她的胳膊,“妈妈,你和周叔定下来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兰胜男的另一只手攀上来,握住安闻的手,“早着呢,等你放暑假吧。”
安闻趁兰胜男和姑父聊天的功夫,又拐回了那个业务大厅,他找到公墓咨询处,这个窗口可能是外包的,窗口里面没有人,反而是外面的沙发上坐了几个人,看整套穿着,应该是墓地的销售人员。
其中一个人邀请安闻坐下,给安闻递了一本宣传册,询问他是要买什么规格的,单人的,双人的,或是定制多人的。安闻诧异墓地居然还有户型和格局。
销售人员解释说,双人的就是夫妻墓,可以是合葬墓,就是一对夫妻,一个碑。也可以是夫妻分葬墓,一对夫妻两个碑,但是位置靠在一起。
销售又问安闻,“是有亲人去世还是先买了备着?”
“先随便看看,有合适的位置再定,也不着急。”
安闻翻着宣传册,看见上面还有树葬和壁葬,简单地看了一下,他觉得树葬也不错,死后化作肥料滋养一棵大树,还挺有意义的。
“先生,您看一下,这是我们的夫妻合葬墓,现在预定还有优惠,好多子女都是提前把好地方给父母准备上。”
销售大概是看安闻还年轻,误以为他是要给父母置办地方的孝子,极力推销合葬墓。安闻把宣传册合上,站起来,跟销售人道谢,“谢谢,我是为自己了解一下。”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后面的销售半晌没回过味儿来,在这座小城,自己给自己看墓的年轻人,真不多见。
抉择
兰胜男最终还是把钱写在了礼账上,不过又单独给了表弟5000块钱。她从殡仪馆出来之后,一直很沉默,安闻也没有说话。
直到汽车驶出了山区,回到了城市的大路上,安闻才感觉到了一丝人气儿,活人气儿。
“妈,中午吃什么?”
安闻开口问。
兰胜男回了神,“我今天懒得动弹,不去送货了。买点菜,咱们回家吃吧。”
安闻考虑到兰胜男的状态,提议去周叔店里吃点,正好兰胜男和周叔还能见个面,要不两人各忙各的,总是见不上。
“不去了,今天想回家吃。”
兰胜男拒绝了。
两人昨晚都没睡,今早又起得早。其实都挺累的,在巷口随便买了点菜,安闻拿了两听雪碧。两人回家煮了虾子面。
吃完了饭,两人谁也没有动弹,兰胜男又提起了早上被安闻打岔没有继续的话,“宝宝,咱们再去一趟北京吧。”
刚才开车回来时,兰胜男觉得憋闷,就关了空调,开着车窗。现在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安闻感觉浑身都很热,一身汗,很烦躁。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刚才放到冷冻室里的的雪碧,现在的温度刚好够冰。
“噗呲”
一声拽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听,兰胜男听见动静,也进了厨房,忍不住的唠叨,“宝宝,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越到夏天越不能喝冰的。伤身体的哟。”
安闻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兰胜男的唠叨,可他今天就是不想听。
他仰起头一饮而尽,把空的易拉罐放在冰箱旁的操作台上,“我已经喝完了,妈,你说晚了。”
“哎呦,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还能害你吗?喝上一两口就算了,怎么还一口气都喝了,多凉啊。”
兰胜男心疼地伸手去揉安闻的胃,被安闻躲开了。
安闻习惯了,习惯了听话,习惯了养生,习惯了每晚十点前上床睡觉,早起喝一杯温水,一周跑步四次,无论冬夏都喝热水不吃冰的,鞋里永远垫鞋垫,方便面不能吃,油炸的不能吃,垃圾食品不能吃,凡是兰胜男认为的有害健康的东西,通通不能碰不能吃。
这么多年,一向如此。安闻已经习惯了,可他为什么要习惯,又凭什么要习惯呢!
安闻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他的手捏住空易拉罐,把易拉罐捏变了形,可又觉得不够,还是不够,他又用手掌狠狠地压着,把易拉罐压扁,再也无法站起。
但他身体里的火,却像浇了油,越烧越旺,窜起老高,他忍不住大喊大叫。
“万事小心有用吗!听妈妈的话有用吗!”
他甩着手在厨房来回踱步,用那双带血的手不停地抓挠自己的头发,“不能谈恋爱!不能生孩子!还是会发病!还是会死!连口冰雪碧都不能喝!这样的日子,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兰胜男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安闻从小就克制,也比别的孩子冷静,甚至冷血,他来到这个世界,又感觉和这个世界没关系,任何事情在安闻那里都不会生出很大的波澜。他会生气,会愤怒,会哭,会笑,会闹,但兰胜男从没见过他歇斯底里的样子。
这些年,安闻乖得太久了。
安闻太累了,整天隐忍克制有什么用?装得云淡风轻又有什么用?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安闻不怕死,他就是害怕赖活着,活得毫无尊严,活得丑态尽显,活到最后成为别人的负担。
可是他不想死,他还年轻,他还有自己在乎的人,他还有兰胜男,当初日子那么难,兰胜男都没有放弃他,现在他也不能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