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毕,廖去疾便问那来报信的:“喔?那后来如何了?”
那人添油加醋地说:“廖兄,你不知道……那小子一开始还真骗了云公子一阵子,云公子日日去等他挑水呢!结果后来他到处跟人说,说什么云公子委身于他,便是因为他善读书,又每日自己挑水,得了云公子的怜悯,还嘲笑我等都没有他有手段哩!”
廖去疾闻言,心下不禁嗤笑一声:这古骜,比自己想象的,要蠢多了呢!
唉……可父亲还要自己结交他,廖去疾在心中想着,父亲这人,就是喜欢事无巨细都完美无缺,之前让他结交云公子,后来又让他把所有进山云书院的同龄世家学子都笼络起来,如今又要他将这寒门小学子也募入麾下……他还要练部曲、管郡务、帮父亲送往迎来……他从小是神童不假,可父亲这是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么?
再说做事都要有个轻重缓急,古骜既然现在做了蠢事,日后能收拢的机会就多,廖去疾不急在这一时。便缓缓摸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对来报的人说:“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古骜跟着简夫子穿过一片茂林修竹,钟声从远处传来,响在山岳回崖中,沓沓杳杳,凌苍悠翠间,清肃更显。简璞牵着古骜,踩着错落的石子跨过清流激湍,来到一座竹舍旁。那守在外面的童子一看简璞,便道:“先生已等候多时了,快请进来。”
简璞点点头,示意古骜跟着自己,挑帘进了内室。简璞一进去,便伏身拜了下去:“老师,弟子简璞拜见。”
古骜也跟在简璞的身后一同下拜,只听一个语音苍老却精神矍铄的声音道:“快起来罢,我等你很久了。”
简璞这才直起了身子,古骜也随着简璞而起,两人都在摆好的草织团蒲上席地正坐。古骜抬眼望去,只见室内布置极为简单,不过是一塌、一案、一杯、一盏、一灯、一画而已,却与窗外的幽幽翠竹,袭人的清香交相辉映般,将这简室衬托得清静又雅致。
古骜心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之句,我在见到此前,还不完全明白是何意蕴,如今见了这方至简,我才知道气韵一字,真不是靠着物,而是靠人。
古骜如此想着,便顺着简璞的目光,恭敬地看去。只见面前榻上正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似乎已年逾古稀,鹤发童颜,面上带慈,他衣冠履带皆是白,虽是布衣,却更显出一股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气度。
古骜见夫子简璞如此虔谨,自己也不禁肃穆起来,屏息地端正坐在了简璞身后侧的位置。
“老师,这位小学子,便是我与您在信中提到的古骜。”
简璞伏身拜道。
山云子老先生微微一笑,目光望向了古骜:“古家小子,你过来。”
古骜忙倾身近前,往前微微挪了一挪,答道:“是。”
山云子老先生点了点头,缓缓地道:“你可知你夫子在信中,对你大加褒赞之词,希望我能将你收在门下,你如今与我说一说,为何要来山云书院?我的弟子简氏名满郡中,你跟着他学,不也很好么?”
古骜未曾想过不再师从简璞,见老先生如此问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简璞在他心中,一直是他师承所在,古骜于是直心道:“弟子跟着简夫子学书,未敢荒废,已逾六载。夫子如今带弟子来山云书院求学,是为增长履历,然夫子仍是我的夫子,古骜不敢有择师之想。”
简璞闻言,心下欣慰的同时,也不禁在一旁喟然劝道:“……骜儿,不是为师不愿教你,是为师教不了你了。如今为师荐你于山云子先生门下,你便回了先生所问即可。”
山云子老先生在一旁,也微笑着捋了捋长须,慈祥地看着古骜。
古骜这时才意识到,原来简璞带自己来山云书院,不仅仅是游学,更有拜师之意。见简夫子殷切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愿自己一展所长的期待……而山云子老先生似又有考校之意,古骜便也不忍令夫子简璞失望,想了一想,古骜郑重地回答山云子老先生道:
“凡人欲在世上建功立业者,需深谋远虑,动之万全。若有一丝一毫不精细,则忽小而败大也。简夫子提纲挈领,已教我如何立身处世为人,然如何布局策略,如何实践所学所闻,如何处理细末之处,我却从未学过。”
山云子微笑地点了点头,示意古骜继续往下说。简璞在一边看着,之前也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地心道:“不知道我这位弟子,能否入了老师的眼!我在信中已经为他美言说尽,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了。”
其实在简璞原本的打算中,他是准备先来见山云子讨教一番,再引荐古骜的。却不想他前脚才进了山云书院,立即便有童子来与他说:“山云子先生让你先不要单独去见他,带着你门下的小学子一道去见。”
简璞知道这是老师断了自己先为学生探路的念想,这次带着古骜一道拜谒,尚完全摸不准老师山云子的意思……如今见古骜好好答了,那眉目神色之中又有了之前在芒砀山中被自己为难时显现出的坚毅质朴之气。简璞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心道:“我刚才在担心什么。我教出来的学生,我还不知道么?他是心中最清明的。怎么会惧了老师山云子的问话?”
只听古骜续道:“我既已立志要为读书人争气,以天下为己任,便该钻研安天下之精细事物,方能有所施展,不负圣贤所托。否则空言高义,终不过搏名而已,于此世于此民却无半分用处。弟子来山云书院,便是为学‘致用’的学问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