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师弟何时能来?”
荀于生又问道。
“归日可期不可知。”
古骜回答。
得到师弟将在有限时间内抵达的消息,荀于生还是很高兴的。
想当年求学的时候,只有身为“辽阳简氏”
的简璞一身怪癖,与他相交,其他的世家弟子倒是连话都不屑于和他说的,时间一长荀于生便和简璞极为要好了,如今六年不见,荀于生着实想念师弟,如今知道他要来,心下更是涌上一股兴奋之情。这股兴奋之情在师弟未到的时候,便被荀于生移情到了师弟的弟子古骜身上。这时荀于生便上前一步拉起古骜的手,亲切地对古骜道:“来!跟我来!”
那看门人一看郡丞竟如此看重适才被自己拒之门外的小子,不禁一时间哑然,想:难道我无意间得罪了贵人?这可怎么好?这么想着,他忙开了门,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去了,见田家的老仆带着田榕跟在古骜身后走入书院的时候,他不由得弯下腰去,把自己刚才抬手打掉的那一吊钱给捡了起来,谄媚地笑着对田榕道:“多谢小爷的赏赐。”
田榕也对他甜甜一笑:“不谢。”
那看门人立即就感觉身后冷汗冒了出来。
话说荀于生将古骜一行带到了一袭茂密的竹林边,远处钟声响起,在山岳回崖间沓沓传至,衬着凌苍悠翠,更显了清肃之境。荀于生对古骜道:“你暂且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师弟的信呈给山云子老师。”
“是。”
荀于生踩着错落的石子跨过涓涓的溪流,绕到一座竹舍旁,与那守在外面的童子交谈了几句,便进到了内室。田榕见荀于生离开了,这才上前了几步,靠近古骜轻声问道:“这里倒是僻静,既然是书院,怎么不闻读书声呢?”
古骜的目光往荀于生离开的方向一动,也放低了声音:“这里想必是夫子的老师,山云子的居处了,所以这般僻静。”
田榕刚才离得远,没有听见荀于生和古骜的交谈,这下便立即猜了出来:“刚才那位大人,是将夫子的信带过去了罢?”
古骜点了点头:“正是。”
田榕叹了口气:“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波折,若是刚才那位大人不来,我们还不知要被门口的恶仆为难到什么时候……”
古骜笑道:“我们求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学问,哪有这么容易的道理?田夫事稼樯,尚要劳作一年,精耕细作,汗水和流才有收获;如今我们来这里,得到的比田夫在田里得到的宝贵得多,怎么会有轻轻松松的事?”
田榕闻言不由得苦了脸:“……你还笑呢,亏你这样想得开。”
田榕不知道的是,古骜从小和他虽然一道学书,所得环境却是不同的。田榕从一生下来,便有父亲田老爷给他张罗着穿衣吃饭还能上学,可古骜却并非如此。
古骜深知,自己就连进学的机会,都是古贲用了心思算计,向田老爷争取来的。这些年,古骜更是时时刻刻都处在“因身份低微,若做不好便可能被简夫子逐出家塾”
的重压中,内心早懂得了“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的道理。
如今被看门人为难了这么一下,对于古骜来说可谓无关痛痒,可同样的事落在田榕心里却激起了不一样的涟漪,‘受辱’这个词第一次被田榕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它像一个悄无声息的烙印,在田榕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藏进在了田榕的心里。
荀于生不久便出了竹舍,前来到古骜身前道:“我已禀明了山云子,等师弟一来,便能引荐你。如今你便住在后山的学子房舍中罢,我带你去。”
“劳烦大人了。”
古骜跟上荀于生的步子,随着他朝后山走去。
荀于生笑道:“不必如此,你叫我‘师伯’便是。”
古骜点点头,便从善如流地道:“是,师伯。”
荀于生将古骜带到了学子们的房舍前,交代舍仆扫出了一间空房,田家老仆又帮着古骜和田榕一道把被褥、衣衫、锅碗瓢盆等一类用具搬入,都布置好了,荀于生道:“老师还在山上给师弟留了一间竹舍,已经好些年无人入住了,你们过去打扫一下,把师弟的书卷都放进去罢。”
古骜和田榕依言而行,荀于生就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们搬完。有人看见荀于生这样闲而无事地指挥着两个少年做事,都觉得新奇,不禁互相问道:“那两个小子是什么人,怎么得了郡丞大人时时的照拂?”
世家子弟的小厮仆役们几个围成一团,都来看了,不认得古骜田榕二人,都说着:“不知道。”
又说:“这样土气的布衣,怕不是郡城里的人罢,其他郡里的不敢说,郡城里的各家公子,我们倒都是认得的。”
见荀于生带着古骜和田榕越走越近,他们便一哄而散了,走到近处,荀于生亲自向古骜田榕二人介绍道:“这‘元蒙院’,是弟子们休息议事的地方。”
古骜随之望去,见这院子不及适才山云子居处清幽,倒高起了阁楼,有些危耸壮丽之感,听到‘元蒙’二字,便知道取的是周易“蒙卦”
中一元初始,童蒙贞吉的意思了。倒也不怪这里巍峨,原来“元蒙院”
曾在八王之乱时,充作山上的观望台所用,所以才建的如此逶迤。后来定为“少学”
议论的场所,则是带了“少年之人,有声必高,有志必远”
的殷切祝福之意。
荀于生介绍毕了,便带着古骜和田榕一起进了元蒙院中。步入青庭,吟诗作赋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绕过层叠的扶柳,出现了一个个石椅石桌。只见许多身着锦衣的风雅少年,正围着曲水流觞在吟诗作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