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典不识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黄沙尽处,古骜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风起了,典不识觉得也许是沙子进了眼,不禁用手揉了一揉。可越揉,那酸胀的感觉却越明显,典不识吐出一口浊气,霎时间觉得,自己特别的没出息。
那天晚上,他对着古骜离去的地方,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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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山云子老师三叩而别,云卬将古骜送到了苍翠的云山下,小桥流水已尽,面前正是古道西风,一架马车,一匹老马,一位御者。
云卬走到马车前,看着即将远行的古骜。
如今的他,正茂风华,一袭玉衫更衬了翩翩之姿,也许是西风过,令别意更浓,云卬不禁放轻了声音,道:“我曾问你,若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没料到却是你先走了……怀兄送了你一副贴身的玉佩,我送你什么好呢?”
说着,云卬抬起了脸,眼中已尽潸然,苦笑道:“……我有一缕腰带,锦纹绣边,原是书院珍藏之古锦所作,其中含有异香,我一直视若珍宝,自十多岁起,便一直随身佩戴,这就送给你罢,让它伴着你行天涯路,就如我在你身周一样……”
古骜看着云卬,书院中累月经年的朝夕相处,他如何不知云卬心中所思所想,然自己既已成行,古骜不愿徒增念想,这便郑重地对云卬道:“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古骜话音刚落,云卬一时间落泪如雨,哭道:“你别不要……”
古骜见云卬如此动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当不起……”
云卬这时更哭出声来:“……你都要走了,我送你一件东西,你也不要?”
古骜心中亦有些伤怀,不得已接过了腰带,道:“既然如此,我也送一副字给你吧。”
说罢,古骜着人在马车中拿了一缎崭新的绸布,找出针线简单地缝纫成方状,又研了磨,在其上写下:“高谊厚爱,无以为报,还望珍重。”
古骜将绸布折好,双手奉给云卬,云卬看了字,不禁抽了一口凉气:“你……你……”
古骜道:“我走了,你也保重。”
说着,古骜返身上了马车,云卬站在车辙后,一时间饮泣失声……
卷三游历天下
西风烈,孤烟落日,霜晨雁飞叫长空。
在一望无际的北上官道上,马蹄声急,此时一列尽书“吕”
字的仪仗中,一个白衣青年纵着一匹赤马,在前面六驾之舆边停下:“吕先生,前面就是河间郡了,可要通报?”
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
“也好……”
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
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
“你进来说!”
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
“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
“吕先生是说……”
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
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
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
“唉……”
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
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
“……喔?你的意思是?”
“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
“……”
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
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
“也是啊……”
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
“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
“……那就好。”
吕谋忠道。
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
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
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
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
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