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宋只是用嘴说可能还没多大说服力,但是后来他真的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陪我跑完了步才去上班儿,我妈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吃点儿零食,自从我开始发胖之后他就不再吃了,虽然后来没那么多时间用来运动,不过我也没再复胖过。
直到今日大腿上的肥胖纹还在,就当是我战胜自己得到的胜利勋章好了,这勋章得有老宋的一半儿。
“哦,对了,他叫林树,跟我同岁。”
我朝着我爸笑了笑。
我妈从卫生间里出来,长长的头发□□发帽包裹住,垂着脑袋浑身潮湿,我听见她关灯时开关咔哒响了一声,然后她疑惑说:“这孩子是不是命里缺木啊,树林子全是木,老话讲别是个病秧子。”
“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老宋摆了摆手表示坚决反对。
我忽起了好奇心,转头看向我妈,“为什么当初给我起名叫宋夏?就因为我是立夏生的?”
“嗯。”
老宋率先应答。
然后是我妈喋喋不休:“当年就说找个大仙儿给你扒拉扒拉,你爸不干,天天反对这,反对那,看看又看不坏。”
老宋安静听我妈说完,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路是自己走的,相信自己,脚踏实地,不要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看来老宋已深谙夫妻和谐之道,我虽点头,却也在心里偷笑。
暑假的最后几天林树盛情邀请我去他奶奶家玩儿,在大连城区边儿上,尚未来得及开发,所以有种乡下般的娴静之感,我没把家里人知道的事儿告诉他,总觉得这像是在给他施加压力。
初来时林树奶奶牵着我的手往里屋走,我望着她高高隆起的驼背和一瘸一拐的腿,有些不知所措,进屋后才看见桌子上切好的西瓜,心里酸涩起来。
因此我第一次见到林树奶奶时就莫名觉着亲近,手里拿着一大块西瓜,边吃边跟她聊天。
林树笑着介绍我:“奶奶,这是我的女朋友!”
“朋友!我知道是好朋友。”
林树大声喊:“是女朋友!”
“想吃西瓜?这不就有西瓜?早上我蹬三轮去买的,你俩多吃,我老了吃不了多少,都浪费了,院子里那几棵毛樱桃树今年都结不少果,你小姑给熬果酱了,我不爱吃,酸,你拿回去吃。”
奶奶拉着我问:“叫什么名字呀?姑娘?”
我凑近她耳边喊:“奶奶,我叫宋夏!”
“孙霞啊?孙霞好啊,霞光万丈,有福气!”
我和林树相视一笑,孙霞就孙霞吧。
林树奶奶家的菜园子里种满了豆角茄子辣椒,正赶上吃豆角的季节,中午吃饭时林树看着一大锅豆角土豆炖排骨发懵。
我笑他不懂什么叫幸福,目光不时落在林树奶奶面前的桌子上,只有芸豆的筋,却没有骨头。
常常回忆小时候穿着跨栏背心儿躺在家里摇蒲扇,老旧的电风扇转起来吱吱悠悠响个不停,汗水将头发黏在脸上,一到了夜里我困得摇不动扇子,却又热得睡不踏实,夜半醒来丝丝凉风轻抚我因燥热而烦躁的心绪,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我奶奶躺在身边半睡半醒,替我摇着扇子。
那时候不管再热也要用浴巾盖住肚子,奶奶总说自己不热,还说睡觉不盖肚子会着凉,说睡觉脑袋不能冲着纱窗那面儿,吹了风会头疼,更有甚者要嘴歪眼斜。
每每卖了积攒许久的塑料瓶子和纸壳子,得来的钱给我换几根冰棍儿放在冰箱里,那时候东西很廉价,一股子苦兮兮的糖精味儿,却是我儿时心中的宝贝。
如今恰逢炎炎夏日,可蒲扇电风扇已经变成空调,奶奶就像那些个老物件儿,也被匆匆时光翻了篇儿。
茉莉
我用手指在相框玻璃上蹭了又蹭,如何也蹭不掉那个芝麻大的黑点儿,然后换了个角度继续看,发现那是照片里人脸上的一颗痣。
转头看向林树,“这是爷爷吗?”
老旧的墙面上大大小小的相框挂了不少,我仔细看着其中一张旧旧的黑白照,里头的男人风华正茂,一身板板正正的军装。
我按着照片中男人的样貌继续在满墙寻着,二十来岁时还很青涩,三十多岁时旁边多了个姑娘,怀里多了个孩子,双眸中满溢着幸福,四十几岁成熟稳重,照片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小女儿坐在最中间,再往后照片里的人越来越多,就像他脸上的皱纹,直到看见角落一张林树奶奶的独照,男人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林树坐在炕边儿上吃着盐炒豆子静静看着我,轻轻答了声:“嗯。”
“不过看起来你爷爷奶奶要比我爷爷奶奶年纪大很多,那时候也流行晚婚晚育?”
“不是的,我爷爷当兵,退伍后分到工厂车队,经常跑长途,我奶奶又是当时的先进工作者,按着我们的说法就叫异地恋,所以一直都没生孩子,后来生了我大伯和二伯,但是都夭折了,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也该六十岁了。”
“然后呢?”
“后来我爷爷就申请不跑长途了,虽然挣得少了点儿,可能正因此我爸、我叔、我小姑就都活下来了。”
“太辛苦了。”
我不禁感叹。
“听我奶奶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很穷,双方家里都没钱出,小夫妻租了一间茅草房,就算是家了,就是因为穷,跑长途钱给得多,那时候路况不好,都是沙石土路,冰雪天遇见山路提着条命跑车,我爷不舍得花钱住店就睡在车里,不过虽然穷,两个人一辈子都没红过脸。”
“如果是我夭折了两个孩子,另一半还不在身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