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玉箸,神色略有迟疑,过了一会,道:“这些日子的公文恐怕会有些冒犯你。”
书斋内清光明亮,窗纸上有飞絮的影子,原是外面的白雪在悠然飘拂。
裴昭看完整整一迭公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分之一的公文在说,应当揪出当年替裴府行刑的官吏——因为没发现赐死时的不是裴家二小姐;三分之一在说,裴家的案子虽有端倪,但毕竟是先皇的旨意,晋王不可为了一点男女私情就罔顾律法;剩下三分之一则是说,不妨借着裴二娘子来重新理清过去的细枝末节——毕竟当时抄斩裴府,本就未曾经过三司会审,实在有重审的必要。
总之,各怀私心,各有各的理。
看完后,裴昭将公文重新一一整理好,关切道:“殿下早朝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堪。”
毕竟在朝廷上被人用私事攻讦,面子上估计会挂不住。
他的薄唇微微上扬,绽出淡淡的浅笑:“可惜裴小姐没能一块上朝,否则你便知别的官员会有多难堪。”
六品以上官员方可在宣政殿面圣。
“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又道,“倘若事情办完后,你还想留在京城。”
裴昭轻轻叹了口气:“恐怕得等洗脱罪名后再说这些。殿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世上有没有什么理由,能让开皇陵变得顺理成章。”
崔珩淡笑:“先皇后死时,为了合葬,确实开过皇陵。但不知萧氏死时,能不能……”
裴昭连忙打断:“解药还在太后那,而且若是再犯弑母之罪,史官也不知会怎么写殿下。”
估计他又要说自己不在乎名声。
但崔珩却侧过头,眸中带着缱绻的笑:“那这样,过两日,裴小姐陪本王去一趟清都寺。兴许太妃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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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驾t崩后,崔珺的生母,当年的德妃娘娘韩氏便在清都寺居住。
清都寺位于安义坊,是京城最大的寺庙。寺内古树参天,每逢风过,树枝上悬挂的青铜铃铛便轻轻颤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年关将近,原本来此庙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但因晋王要来的缘故,此日的清都寺并无外客,幽静得如在山中。
下了马车后,一位老僧携着两个小沙弥迎了上来,道:“殿下,裴二娘子,请随老衲来。”
老僧领着二人,穿过铺着竹影的小径,最终停在一扇檀木门前,借着一个年轻婢女引着二人进了屋。屋里点着熏香,香炉上白烟袅袅,一丝丝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面上。
案边抄录经文的妇人把笔放下,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又慢慢垂下去,落在腕边的佛珠上。
“淞雾,去给二位沏茶。”
等淞雾将黄芽茶端上后,韩太妃才缓缓开口道:“二位来,估计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当年那事,哀家得知后一直后悔不已,等哀家说完,裴二娘子,或许会怨哀家。”
裴昭微微一愣。
难不成他们家的事,和韩德妃也有关系?
韩德妃似看穿了她的警惕,淡笑道:“当年哀家和阿黛情同姐妹,自不会害她。但阿黛离开京城,南下赈灾时,哀家委托她调查了一瓶粉末——是从萧氏宫中取得的。阿黛回来后,告知哀家,那一瓶粉末是一种叫‘雪融春’的毒,然后没过多久,先皇就下了抄斩的圣旨——晋王殿下看上去似乎知晓这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