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麒:“他……”
“完了,宋麒,”
于曼颐说话间已经有了眼泪,“我没考上,我真没考上!我得回去嫁人了!”
他本有别的话想说,但又被她绕去别处:“没考上也不要紧,上海工作多得很。”
“我找不着工作,我就这一个机会,”
于曼颐越说越悲伤,眼泪簌簌往下落,“我审美太封建了,人家外面的公司不要我!”
“不是,于曼颐……”
宋麒立刻改口,“你先别哭,他这榜……”
“啊——”
于曼颐已经开始原地站着大哭,看起来真是十分悲伤。
宋麒忍无可忍:“于曼颐!他这榜上就十五个名字,还有十五个没贴出来呢!”
……
两分钟后,那穿了长袍的员工终于慢吞吞地将另一张告示也拿了出来,张贴时只感到身后一道愤恨而嫌他拖拉的眼神,以至于后背发凉,匆匆贴好便为台下让出视线。
这次找起来倒是十分方便,因为于曼颐的登记名字本就是一长串英文,混在其他考生两三个汉字的名字排列里变得非常明显。
“这一届还有外国人?”
有个在旁边同样伸着脖子看榜的考生惊诧道。
什么外国人,不过是他宋麒移花接木,做了一个假的外国身份。宋麒早先就预感过于曼颐这次能考上,如今预感成真,也就没有很意外。
他转过头,看见于曼颐脸上仍挂着泪痕,一双乌黑眼睛正死死盯着新榜下半张——她的名次并不靠前,处在二十七的位置,分数也与后三人相差不大,刚好蹭一个入选的分数线。
宋麒一时也看不出她是为了入选而高兴,还是因为名次太靠后而烦恼,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深藏不漏。迟疑片刻后,他抬起那只方才被于曼颐狠掐的胳膊,轻轻碰了她一下。
她这才大梦初醒一般转头望向他,瞳孔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通过了,”
宋麒提醒,“你看到了吗?”
“我通过了。”
于曼颐迷茫地重复,“我通过了。”
她似乎是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梅开二度,又将他胳膊一攥。宋麒痛归痛却不好出声,只能看着于曼颐神色越来越鲜活灵动,眼睛里光华大盛。
“我考进了!”
她声音也抬高了,引得身旁几个考生投来艳羡目光,“我真的考进了,我能去商务印书馆做练习生了!我不用……”
她最后几个字化作喃喃:“……不用回绍兴了……”
他本也是不可能让她回绍兴的,过不过都不会。于曼颐又回头看了几眼,确认自己并未眼花,而后便一把攥住宋麒的手,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去。
真是古有范进中举,今有曼颐上榜,宋麒觉得她看上去高兴得已经把一切都忘了。她第一次主动拦住一辆黄包车,带着宋麒坐上去,和车夫报出了方千所工作的洋行的名字。
他以往也带她坐过黄包车,她总是不敢抬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很少向路边的店铺张望。然而今天她却异常地活泼,探着身子四处张望,仿佛上海滩的流光溢彩第一次真正落进眼底,让她脸上的颜色也比先前鲜妍。
路旁有咖啡厅,有书店,有裁缝铺子。这些地方他们以前也带于曼颐去过,可她从不觉得与自己有关,然而她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她是配进这些地方的。刘丰盐的人找不到她,走了,她过考了,商务印书馆是人人称道的好公司,课程还能洗刷她旧日的封建审美,将她重新培养一遍!
她路过一间花店时叫车夫停下,跑下去买了两束芍药,又抱着回车上。这芍药方千上次送过她一束,她在宋麒家的餐桌上用玻璃杯装了水养着,养到开败了才依依不舍的扔掉。她很喜欢芍药,她不让宋麒给她买,她自己也舍不得,现在她甚至可以买两束,一束给自己,一束给方千了。
她不再是和于沈氏一样的女人,攥着一些娘家带来的嫁妆,藏在柜子底下,只出不进,精于计算,最终为了给女婿寄越洋的棉衣花没了,又因为女婿也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她要有一个月十五元的薪水了,这十五元每个月都会有,全是凭她自己的本事挣的!那么大的公司,要比娘家和男人都可靠!
宋麒陪着她到了方千的洋行楼下,她工作的大楼就在外滩的大道旁边。他们站在被大理石楼宇包抄出的一个路口,看见方千文件都没来得及放,抱着就下来找她。她也跑过去找方千,把那么大一捧花塞进她怀里。
宋麒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子说话,她们都太高兴了,于曼颐说着说着就流了些眼泪,被方千伸出手擦干净。她掐了一朵芍药别到她头发上,哄她:“曼颐不哭啦,哪有这么好看的人在大街上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