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深拿肩抵着门框,双手环抱胸前,就那么懒懒散散地斜倚着,一双眼睛定定追着宋一心满屋子转悠,淡声问道:“你觉得这些东西跟你从小到大见惯的艺术品有什么区别?”
宋一心闻言不再走马观花,开始仔细打量起来。
置物架上的东西五花八门,以中小件居多,无一例外全部富有设计感,很多单拎出来都够得上艺术品的水准了。但是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除了造型出彩,其用途一目了然,就连她这个科技绝缘体都能够毫不费力地看明白。
“造型品质和直观易用!”
她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俞深嘴角牵起一抹弧度,言不由衷道:“嗯,看你在赵教授课上听得愁眉苦脸的,笔记本都快被你戳破了,没想到还有得救!”
宋一心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贬她还是夸她,不怎么高兴地微微嘟着嘴,两颊鼓鼓囊囊的像个小河豚。
俞深好笑地睨着她,“其实你不必把赵教授的课从头学起,能理解你刚才说的两点就已经足够。艺术设计是情感的具像化表现,而产品设计是情感关照进现实的表现,其中的艺术成分最终需要落点在实用功能上。比如艺术家用一场大雨来表达雨中相拥的浪漫,而产品设计师还会撑起一把伞,因为生活不是偶像剧,大雨冲刷只会糊了女主的妆。”
宋一心弯起唇看他,哪有这样讲课的,一点严肃理论被他大刀阔斧地拆解成庸俗桥段,不过确实出乎意料地通俗易懂。不难想象,如果他当初真留校走学术路线,再搞个教授当当,就凭他这副模样和口才,节节课都得爆满吧!
忽略她贼兮兮乱转的眼睛,俞深兢兢业业地当好他的老师角色,不遗余力为她开小灶。他放下环在胸前的手,略微站直身体,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款便携式扬声器。一身黑色家居服随性慵懒,衬得他本就流畅的下颌线愈发清晰了,手里托着个破碎圆碗状的东西,模样矜贵又懒散。
宋一心毫不怀疑,这副画面如果当作广告图片,产品保准卖爆!
他一手托着圆碗,另一只手抄进裤兜,像个走秀的展示模特来到宋一心面前,把手往前一递,语气循循善诱:“当它出现在你面前,你想做什么?”
他把最后五个字压得低低缓缓地,幽深的眼神和磁性的嗓音一起揉碎了在房间里飘散。随着他的靠近,宋一心鼻尖若有似无的清冽海盐气息逐渐浓烈起来,一股莫名的燥热感从脚底直烘到头顶,她耳廓烧得通红,在天光照射下,像一片熟透的玫瑰花瓣。
我想做什么?宋一心平复着跳乱的心脏,银牙暗咬,她倒是想问问这只大尾巴狼到底想做什么!
大尾巴狼此时正表情整肃地看着她,一副好为人师的君子姿态,扬了扬手中的破碎圆碗,满眼都是“你在想什么”
的无辜神色。
宋一心扯了扯嘴角,认真怀疑自己当初豪言壮志要化冰成水,其实惹上个闷骚妖孽!
她勉强收敛心神,抬起手摩挲着俞深手中的破碎圆碗,天然沙子材质极其有质感,简单造型和丰富纹理简约有品,中央一条断裂线又带来富有冲击力的残破美感,属实是个上佳艺术品。
摸了一会儿,宋一心循着自己的潜意识,将圆碗两半按断裂线分开。霎时间,悠悠扬扬的乐声飘荡,圆碗“断口处”
亮起温暖灯光。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俞深,他也正低头注视着她,眸中都是笑意。
“一个圆满的碗,中央却横着一条断裂线,当使用者看到它时,会不由自主地把圆碗两半从这条线分开,这是最完美而自然的手势控制,这就是产品设计的奥义:一切本该如此!”
金乌西坠,太阳像个硕大的聚光灯把金辉斜斜射进房内,落了他满身。
宋一心仰视着他,像仰视着一个伟大的造物主。她内心从未如此确信过,他会是站上山巅的人,将一身通透和热爱化成细细春雨,滋润着人们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产品设计师!”
她的语气虔诚而坚定。
俞深探寻着她眼里细细密密的光,竟然一时觉得有些晃眼。从初次见面起,这个女人的眼神太过直白,全部都是对自己身体的好奇和渴望,他也曾一度猜疑她是不是个重欲的人,只是想要跟自己发生身体关系而已。这是第一次,她的目光穿透了身体,直直刺向他深处,让他的灵魂都开始颤栗。
他手指渐渐收紧,圆碗两半沿着断裂线完美贴合,乐声戛然而止,暖黄灯光像一只微弱挣扎的萤火虫,倏然熄灭。
是啊!他也仅仅只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产品设计师而已,但是在他浸透了血色的人生里,却像个奢望的愿望。
他睫毛轻垂,在脸上密密撒下一片阴影,眸中神色被牢牢锁住,没有泄漏半分。他黑衣黑裤地嵌在一堆黑白灰里,真像个冰冷的摆件。
工作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宋一心神色微僵,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凄然和孤独,他像是被一团浓浓黑雾包裹住,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她不自然地别开眼去,内心莫名抽痛。此刻,她居然希望他不是那个例外,她可以拥抱他,感知他的心情,陪他一起沉沦。
屋内情绪低沉,连阳光也不知什么时候暗淡了颜色,照不进来。宋一心胸中沉闷得有些透不过气,余光扫过门后一角,提着声线起了个话头:“那是什么?是你自己做的吗?”
突然被惊醒,俞深茫然地抬起头,眼里没有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