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共情能力往往很强,减虞的特点就在于,他的情绪不会被大众牵着走,永远做旁观者,怜悯和感同身受对他来说是毒药,上瘾,宁愿不碰。
快乐是别人的,他懒得插一脚,整日缩在屋子里用烟酒麻痹自己的神经,以至于覃佩韬越激动,他越冷静,唯有冷静才是他真正的朋友,它会赞助他写出别出心裁的作品,让他在这个庸俗至极的世界里保有一丝清明。
减虞不甚在意地瞥他,忽然一笑,问:“说了这么多,还不直接说你喜欢林展,要帮她赎罪罢了。”
覃佩韬被挑明心事,慷慨激昂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非哭非笑,难看的不行,他屁股抬起来,好像要辩解什么,又泄力坐回去。
减虞冷静地掐灭了覃佩韬的希望:“这种事就算再改编再隐喻,都不可能出版,除非我不想干这行了,我们这些臭笔杆子,说白了也是混口饭吃,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益的事,我——”
没等他说完,覃佩韬急忙打断:“那你就弄清楚后告诉我!减虞,我不信你不感兴趣,你,你可以去见见林展,你见了肯定会感兴趣的,相信我!”
他整个人像漏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正如他所说,事故发生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两个晚上我脑子都是绷着的,根本睡不好。如果真相不被公布,我,我和林展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他咧咧嘴,耸肩丧气地说道,“你也知道,我这级别也就只能送送文件,打打电话,破案?专案组的人看都不看我一眼。”
来自一个单相思苦命人的执着请求,局面在冷寂的沉默里僵持。
良久,就在覃佩韬不抱希望,准备把桌上的文件拿走离开时,减虞按住文件,将满杯美式倒进卡布奇诺里,一饮而尽,拍拍屁股起身。
“行,知道了。”
见覃佩韬的眼睛重燃光亮,减虞紧着泼一盆凉水,“我手上还有别的稿子,别把我当私家全职侦探,更没任何义务给你交差,你也别催,死前给你回话,等着吧。”
“韬子,找个喜欢的工作不容易,别丢了饭碗。”
这话说给覃佩韬听,也说给自己听,减虞离开咖啡店,打车去隆基广场。
地铁7号线全线封停,预计至少三个月内都要绕开事故发生点了,减虞坐在出租车后座,正红灯,他扭头看着那灰白的隔离墙,将文件随手往旁边一扔,欣赏起了这座黄昏中的城市。
隔离墙将地铁入口围得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去,外边停放着许多外卖小哥的电动车,他们匆匆放下菊花、奶茶就离开,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
悼念似乎是有组织的,近一半花束上的寄语卡片都是橙黄色的五瓣花形。
一名身穿牛仔衣的中年男人正在拉小提琴,曲声哀怨悲戚,他的面前有一部投影仪,在黄昏背景的墙上投出了羽翅凋零的白鹤,它们眷恋盘旋、却不得不飞向苍穹。
绿灯亮,车子启动,减虞冷漠移开眼神。
忙碌,繁华,矫情,小资,是a市的名片,它在发展中滋养了无数踌躇满志、多情自恋的年轻人,胖的人越来越多,瘦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的脸如花店老板潦草的寄语般千篇一律。
摩天大楼反光玻璃幕墙后的工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谁是特殊的。
月如银钩。
减虞的双腿伸直,搭在酒店浴缸平台上,脚尖拨弄着冷热花洒开关,水珠灌入他身体所有的孔洞,包围,摸索,就像人的手。
他叼着电子烟,闭眼睛吐出一口烟圈,高昂下巴,水珠从鬓角滚落。
深呼吸,这个夜晚是甜的。
兴致到了,减虞随手抄起一旁的手机,花三分钟给那本怀了八个月还没长脑袋的簧稿想了个人设。
娘1和油腻猛0吧,纤弱排骨精把爱哭唧唧的公狗压在身下律动,这种博人眼球的怪味性癖大家爱看。
他在手机上速写了个1000字大纲,发给厉宁聪交差,卸载,关机。
舒坦,沉入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憋气到快要窒息死了,减虞才哗啦啦冒出来,随便甩甩水,扯过浴巾围在腰上,赤脚走出浴室,水脚印湮入柔软的地毯,顷刻化为深灰色。
圆形大床上趴着头健壮的体育生小1,一块布都没盖,屁股浑圆,古铜肤色,后背就那么敞着,简直是块能把人碾碎的千斤顶。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尽兴,这狗东西干完倒头就睡,睡得酣畅淋漓,长臂长腿跟只大猩猩似的,力大无穷,姿势又跟纪录片里濒死的羚羊一个样——
总之都不是人。
充满兽性的野蛮美,还有青涩感,让减虞冷着脸把他带回酒店。
呼噜打得跟超跑马达一样吵得额头嗡嗡疼,减虞扶了一下腰,有一块被掐破了,热水泡过后才反应过来麻麻的针扎刺痛,他不爽地嘶了一声,抬腿给青春的猩猩羚羊来了一脚。
呼噜声乍停,复又轰隆隆地拉长。
衣服散落在地上,减虞一手夹烟,弯腰掏出钱包,把所有的票子都抽出来,807块,塞进床上那头郁郁葱葱黑森林猩猩羚羊的牛仔裤。
不记名付费,叫什么跟他没多大关系。
铂金会员套房的落地窗框出一块靛蓝的天幕,适合做沉思的背景板,减虞站在桌边,借着江景房的料峭月光打开文件袋。
银白色的月光舔舐着奶白色的肩头,水渍晶亮,仿佛星星落下来了,他摘下星星抹在牛皮纸袋上,随手扔到羚羊头上罩着,霎时呼声有了归宿,细细的绳索被鼻息吹得三起三落,黏在小1薄薄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