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盛凌薇对严愫的了解,她不是没有料想到严愫会反对。多年前入行之时,严愫目光冷淡地将她上下左右、正反两面完全审视过后,苍白嘴唇一开一合,语气刻板地问:“身高体重。”
盛凌薇在那时难得有些紧张,但是脊背依然挺成一条直线,昂着头报数字:“一七七,五二。”
下一秒,得到严愫尖锐的评价:“太胖。”
盛凌薇从未得到过如此形容,那时尚且认为这个字眼对女生而言十分不体面,是值得为之羞耻的,因而涨红了脸,梗起脖颈就要出声为自己辩护。严愫却好像看穿了她的意图,抬手拦下未出口的所有语句,又说:
“别急着反驳,我的意思是以模特的标准。做这一行,你得把自己当作一个骨头做的衣服架子,明白么?”
那时候盛凌薇想说什么,但指甲掐着掌心忍住了没有说。如今两人身份已与从前不同,她这句话压在肚里多年,终于有机会能倾口而出:
“但我觉得不对。”
隔着一张办公桌,严愫面容肃冷,笔直望她:“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也去疗养中心看过苏蜜,她康复的很好,说跟你经常有联络。你们感情再好,也不该影响到你的判断。美和时尚一样,都是一种特权。我们应该做的是让所有人都有不美的权利,而不是把一切都定义为美,把肥胖,丑陋,甚至残缺都推上舞台。”
盛凌薇摇头,并不向以往一样对她让步:“严姐,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虚伪?最光鲜亮丽的一群人一定要关节骨感,小腹平坦,你拿什么说服别人,她们有不美的权利?当你还在把纤细视作特权和高贵的时候,就没人会与不够纤细的自己和解。人永远趋向被定义为更高层次的事物,这就是人性。所谓不美的权利,是所有的外表都无需比较高下,可以平等站在同一个舞台。也就是我们能掌握的舞台。”
严愫最终没有与她争论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在未来发展路线存在严重分歧的前提下,她们终究和平决裂,至此分道扬镳。尽管严愫是自己主动离职,盛凌薇依然支付了不菲的补偿金。
不过她心里非常清楚,严愫并不缺钱,她只是由衷热爱时尚行业,喜欢在模特界淘金赌石般的刺激感觉。两人对于工作室成立的目的构想和展望各不相同,最终走向迥异的未来,盛凌薇也不免遗憾。
与严愫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写字楼里已经空无一人。天缘缀着一轮橙红的浊日,盛凌薇坐在自己的车上沉默良久,很长时间没有动作和表情,心中想的是从叶恩弥离开那年开始,她总是在被动地经历形形色色的离别。
而她现在,要去迎接那个肇始了一切的人。
最终拧过方向盘驶入主干道上的车流,她按导航往自己不太熟悉的新机场开。大年三十街上不算拥挤,接到叶恩弥再回家,天也就暗了一半。
一进门他就丢下行李箱,低头撩开她的卷发,细细密密地吻在额上、颊上,嘴唇潮红,呼吸滚烫,忽然失去平衡,被他压在沙发的绒布面上。盛凌薇胸口有点闷痛,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喘息是源自于身上他的重量,还是肌肤间他作乱的那只手,只好明知故问:“干嘛?”
“想你了。”
他理直气壮,衔了她下唇含混地说。
“想的是我还是干这种事儿?”
“只想跟你干这种事儿……”
他亲昵地讲着,仿佛真的忍得久了,手绕到背后就剥开她长裙的拉链。
而这一切,都被沈恩知收入眸中。
按照原定计划,他本来应该大年初二才赶回北京,只是到底想早点回来陪她一起过年,提前忙完就匆匆更改行程,抢在除夕夜之前进了家门。才安顿好行李,到厨房取杯温水,门口竟传来窸窣动静。他正要迎过去,却敏锐地察觉到是两个人的声音。
他们在缠绵低语,然后是肢体碰撞,呼吸、气味、和声音都渐渐密不可分。在沙发上做完,又滚到地毯,而沈恩知从头到尾一直就在厨房里,他甚至抬眼去看。通透的西厨岛台,一面隔墙之外,隐约可见两道纠紧的人影。
心里像成排针尖碾过,一阵麻而细的疼痛。
这大抵是一种脱敏疗法。
怪不得叶恩弥能够比他更早做到这一点,应该得益于沈恩知此前不动声色的手段。他要叶恩弥看到自己和她接吻,听到自己和她亲热,而每一次暗中窥视带来的痛苦,都在磨砺叶恩弥的意志和忍耐。
沈恩知微微牵动唇角,也许现在,是该轮到他来接受试炼。
于是他真的调整心态,说服自己仔细观察,以置身事外的角度尝试评估。
——她不喜欢那个姿势。沈恩知抿唇,得出结论。
再看一眼,紧接着心里想,他哥哥到底有些粗暴,那样的蛮力,会弄痛她。
他收回视线,轻手轻脚放下茶杯,发短信订起年夜饭。
直到夜色愈浓,才结束这场久旷之后浓烈的亲密。盛凌薇懒洋洋的不想动,让叶恩弥到厨房取两支冰水,他一进来就愣在原地,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毛毯:
“恩知?你不是……”
沈恩知浅推一下鼻梁上的镜片,轻声说:“下次垫一个靠枕,薇薇容易腰痛。”
--
叶澜离婚后,戏剧导演的事业蒸蒸日上,春日伊始,新戏开幕,邀请两个儿子和盛凌薇拨冗去剧场观看演出。这个故事温暖而悲凉,讲述了旧时深宅大院里的一对妯娌,相遇之时各为人妇,又结为知己好友。年轻些的来自草原,渴望自由又被幼女牵绊,年长些的循规蹈矩,迎来送往,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故事讲到结尾处,其中一人缠绵病榻,终究香消玉殒,而另一人替她冲破樊笼,重回美丽的蓝天之下,替她看天高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