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轻明白这是今上递来的台阶,当即得寸进尺:“南境乃是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平定之地,至今歧人仍窥视作乱,绝不容一丝差错!臣请奏,务必派一位三品以上的大员前去!”
建德帝冷冷看他。
叶从甫面带不屑,提点宋慕轻的同时冷嘲热讽:“宋大人上下嘴唇一碰说的容易,三品以上的大员要么身处要职不得擅动,要么年老体衰经不起长途涉远——倒不如吏部现在看看宋大人的考核、够不够资格晋升三品;若够拔擢,不如奏请陛下允你晋升,宋大人便可以亲自前去。”
叶从甫语气难听,说的确是事实。
宋慕轻忍住气,想着变通方法:“臣资质鲁钝,自知不足以晋升。如此,若要位高者前往,便只能指派一位皇子了。”
建德帝便将问题抛给他:“依你看,该派哪位皇子去?”
满朝同僚的复杂目光中,宋慕轻这才明白为何今上一直冷眼看他。此番名义上是巡视南境河道工程,实际上便是调查戴氏。那么成年皇子之中,礼王萧章且不论能力如何,显然不能指派;恭王萧彦日前为个妓馆小倌闹得声名狼藉,据说时常出入三十六坊间,不务正业;那么剩下便是康王萧竟。
也就是说,他宋慕轻的提议实际摆明了就是推举萧竟前去。
宋慕轻当朝顶撞谁都不曾怕过,此时后背微微渗汗。御史台本身位阶不高,御史却敢直言谏上,依仗的是御史惯来毫无私心、不偏不倚;若被视为某位皇子的党羽,那么今后……
宋慕轻心念快闪而过,随后微微昧着良心开口:“臣以为,恭王殿下之前在北境处乱不惊,率北军团结一致剿灭犯境边部,可见实有才干;且不贪功不领赏,可谓正直无私。”
他这话说的出人意料。年轻官员面露惊诧,老臣们则心知肚明地微笑不语。
这么明显的漏洞叶从甫哪肯错过,当即回踩:“恭王殿下的确才干出众,只是你御史台前两天还上折,言说恭王沉湎美色、扰乱风纪、难作百姓表率,怎么这会又盛赞推举?可见你御史台颠三倒四!”
话说到这份上,宋慕轻硬着头皮咬定:“为国为民之事,应当公私分明。恭王私德有失是真,但瑕不掩瑜!”
建德帝便看向一直旁听的萧彦:“恭王,你意下如何?”
萧彦自然推辞:“凡能为君父分忧,儿臣都欣然前往;只是儿臣从未参办过工部户部事宜,恐有负君父所托。”
戴氏盘踞西南已久、萧章风头正劲,萧彦已借为折翼赎身之事暂时退避众人视线,如今又要被推到巡查西南这个风口浪尖,岂不是挡在萧竟前面与萧章对峙?
建德帝不置可否,扫视一圈各怀成算的众臣:“还有谁自愿为朕分忧?”
萧章早等不及,慷慨道:“儿臣愿往!漕浚工事关系边境部防,儿臣定会尽力督办,绝无懈怠!”
一直在心里骂娘的戴申祥虽觉可笑——你爹要查的就是你娘舅家——却不得不随之表态:“礼王殿下年轻有为,臣附议!”
建德帝笑了:“章儿确是有年轻人的冲劲。”
宋慕轻一瞧,这要是皇帝顺水推舟同意派萧章去,难道还能指望萧章大义灭亲、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但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说辞,毕竟明面上并非调查戴氏。
正努力罗织言辞,听见康王主动请命:“儿臣虽无才能,但愿前往,尽力为君父分忧。”
萧章想也不想便反对:“南境驻军多是谢氏将领。三哥此去,难免与南境军队牵连,三哥还是回避的好!”
——却不想若论避嫌,其实最该避嫌便是自己。
建德帝又问回宋慕轻身上:“宋卿,依你所见哪?”
宋慕轻之前不过拿萧彦虚晃一枪,此时自然说要选萧竟。建德帝笑笑,于是便定下康王萧竟前去巡查南境,赐便宜行事之权。
散朝之后,宋慕轻特意放慢脚步,等到康王行来,作揖致谢:“多谢殿下愿意奋身前往!戴氏盘踞西南已久,殿下此去万望小心谨慎,查清真相,造福一方百姓!”
萧竟还礼,慷慨道:“唯愿不负君父与黎民所托,本王自当不避水火!”
过往官员经过,虽未搭腔,多数眼中却露出赞许之色。
萧彦视而不见,只管走路。
建立功勋固然重要,但现阶段保全自身才是第一要务。
行至秀蕤宫门口,深吸一口气,方才带笑踏进。良妃虚弱卧于榻上,已是酷暑天气,却仍严实盖着丝绵被。
萧彦握了握她手,凉浸浸的,关切道:“母亲可感觉好些?御医可有说什么?”
良妃脸色苍白,负气般恹恹道:“御医每日都来,无非是那些没用的话罢了:说是落水受了寒凉加惊吓,又喝进不洁的水,所以伤了元气与脾胃。至今毫无改善,我本就不指望能靠这宫中御医治好病。”
萧彦便道:“若嫌御医无用,儿子在宫外恰认识个能人,不如让他进来为您诊治?”
良妃摇头,叹道:“不必,传个宫外的人进来得费多少周折,闹得阖宫皆知,还是安分些吧。”
萧彦还想再劝,良妃拍拍他手背:“你若出息,你妹妹与我在宫内自然能过得好。今日朝会有何趣事,当闲话说与我听听。”
萧彦便将方才之事大略说了说。
良妃先是赞同他:“西南巡查必是无功而返,你拒绝的对。”
继而疑道:“那康王居然主动请缨去巡查南境?他即便真怀有为君父分忧之心,却没有向陛下要人要物、就这么单枪匹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