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死慕星辰的爹娘,害得慕星辰跟赵寒光生离死别,这么幸运地重活一回,也该好好地当一个舅舅,做一个真正的长辈。
他要让慕星辰活下去,治好他根基尽毁的身体,给他和赵寒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顾九思想,他死的时候不敢面对他的亲人,神魂俱灭了也只敢孤零零地待在一片混沌里。活着的时候不敢面对沈星河,不敢再去经历折磨沈星河的十年,仿佛哪里都不会是他的容身之所。
可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去处,只要他保护好慕星辰,代替他去死,他就有脸去见他九泉之下的亲人。他的阿姐待他这般好,肯定不会不要他。
顾九思终是想好了一切,也同样做好了慕星辰追问他的身世怨恨他的准备。
可慕星辰在短暂的沉默后,只是问他,“我爹娘他们,爱你吗?有没有恨过你?或是,有没有后悔爱过你?”
顾九思没想过他会这么问,好半天才喉头一滚,惨然道,“我也希望他们有,可大抵是没有的……”
他的爹娘和阿姐爱他,他的姐夫因为爱他阿姐对他爱屋及乌。在他们的心里,他是没长大的小儿子,是要被保护的弟弟。
他们到死的时候都在保护他,在梦境里都不忍苛责他,他没办法为了自己良心的安宁,就给他们安上莫须有的名头。他这找到人心的妖魔不再那么胆怯的逃避真相,正是被他们毫无保留爱过的证明。
“那就好”
,慕星辰长舒了一口气,将药碗收了回来,“我知道您还有很多事没说,比如我的年纪,我有记忆的三四岁。可我不会问,在您想说之前,我都不会问。”
“我一直都很怕自己认贼作父,幸好我没有”
,慕星辰微笑道,“我相信您说的是真的,您发热的时候一直在喊阿姐。我爹娘一定是很好的人,他们愿意爱您,我也愿意。我很高兴我是您的血亲。”
慕星辰轻快地端着药碗走了出去,为自己和顾九思是真正的血亲而欢喜。关门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身,“爹爹,您除了喊我娘亲和亲人以外,还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你喊了沈仙尊沈星河……”
顾九思没来得及答应这声迟了五十年的爹爹,也没能问为什么不喊他舅舅,就被沈星河的名字钉在了原地。
顾九思想,他因想念梦到他逝去已久的亲人,唤沈星河的名字自然也是如此。
他不久前才踏出沈星河的房门,如今却在昏沉的睡梦中唤他的名字。想必他心里也清楚,他这辈子跟沈星河,怕是再也不会见了。
顾九思心安理得地开始他赎罪替死的谋划,他以为不会再见的沈星河却在一个月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算账
再见到沈星河时,顾九思正在云梦城的南风馆里同小倌喝酒。
大白天馆内还未开张,只有几个或许是恩客的人宿在那里。其他的小倌不是在房间睡觉,就是在一块投色子打马吊。
顾九思坐在大堂的软榻上,面前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小倌。只不过既不讨钱也不奉承,像是很平常不过的酒友,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沈星河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顾九思以为他醉糊涂看到了幻影,险些打翻了酒杯。
他下意识施了个诀想跑,那术法又一次失了灵。能在道术上压制他的,除了沈星河不做他想。
顾九思心想,沈星河大概是来找他算账的。堂堂道门之首肯到这里,想必是被他那日所为气狠了。
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打算把沈星河带到别的地方去。就算要算账,想来也不该在这里算。
顾九思来到这里纯粹是因为云梦城到处都找不到酒,他寻了整座城只有这家南风馆卖酒。他这邪魔歪道的尊主出现在哪都能说得过去,可沈星河出现在这里,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尤其他前不久才给沈星河下了春药,同他勾结在床榻。就算顾九思才是屈居人下的那一个,对沈星河来说,恐怕都跟良家之人流落风尘差不多。
没等顾九思站起身,沈星河就走到了他旁边。他不自觉抬头望去,毫无防备又理所当然地同沈星河对上视线。
他们两人一个站一个坐,样子倒是有点像上辈子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只是这次他不能再用手捂住沈星河的眼睛,所幸这次沈星河眼里也没有什么,他转过头,坐到了他的对面。
顾九思心里一梗,沈星河一心做个君子,情绪总是隐藏得很好,上辈子若不是被他逼得很了,怕是也不至于厌恶和怨恨怎么藏也藏不住。
他想了想还是施了一个法诀,关紧了大门,又把馆内的人全部放倒。
然后,向对面伸出了手。
只是还未碰到,就被沈星河一把擒住。方才还很平静的沈星河不知为何变了脸色,冷冷道,“别碰我。”
若是换个人换个情景,顾九思或许会晃晃被握住的手腕,开玩笑道,现在是你在碰我。
可除了沈星河,没人做得到也没资格像这般擒住顾九思的手腕不放,不存在换个人。
至于换个情景,沈星河从未这样待过顾九思。
以至于如今不过是被攥着手腕,此时的顾九思竟是觉得手腕被攥得生疼,疼到连心里都有几分酸楚。
他却始终没有收回手,也不开口说一句话,就这么坐在原处,也不知道是没力气收回手,还是哪怕疼也不想收回手。
沈星河并未看他,目光不知看到了哪里,蓦地收敛了情绪,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