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一下子愣在原地,几乎分不清他到底身在何时。
沈星河一心做个君子,便是时常冷着一张脸,待人也不可不说恭敬有礼。他又偏偏生了一双看起来咄咄逼人的双凤眼,平日里稍不注意,就会让被他看着的人产生被压迫或是被轻贱的错觉。
从始至终,沈星河都只会用这种毫不克制的眼神看他。
每当他因为不喜欢那些缠着沈星河的小徒弟,用术法把他们一个一个丢出门外的时候。沈星河就会像这般不轻不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辨不清喜怒地唤他。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般,沈星河对着他轻声道,“顾九思。”
他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沈星河反倒像没事人一般笑了笑,又回过头同沈夜升说话,“朝廷去了一位修士,他能掐会算,将事说中了十成十。他说你和你父皇活不过今年,又说天下会大旱三年。你们深信不疑,害怕这事是我报复你们的手段。”
“沈夜升,你们既然信他,来此处寻我,又是想得到什么结果?”
沈夜升还没来得及为事情被戳穿惊恐,下一瞬就因他的话动怒,“我们一介肉体凡胎,除了想以死相逼,求得你的谅解,还能得到什么结果?全天下都说您道心无瑕,我们来的路上到处都传扬着您的光风霁月,朝中也有大臣不相信您会做下此等事情。”
“可是大哥”
,沈夜升整张脸都因复杂的感情而扭曲,“他们又不知道您飞升之前到底遭遇了何事,不知道您是凭着怎样的力量才会从头到尾都没被烂泥沾身。”
“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
沈夜升恨恨道,“朝中对这事一知半解的人都说幸好什么都没发生,你一向宽厚,陷入那种境地都愿意保护我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你听听这话多可笑,那些人连因果关系都能说错,自然能毫无负担,又不知羞耻地说那只是小事。”
“你确实干干净净,光风霁月,可这是你十六到二十六岁,整整十年没有闭眼睡过一觉,日日夜夜殚精竭虑换来的。”
沈夜升到底还是撕破了他那竭力伪装都伪装得不像样的温和面孔,“难道就因为你够强,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我们这些参与其中知道整件事情始末的人,就能指望您真的宅心仁厚到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云梦城是你的生母崇慧娘娘的故里,整座城都因为当年的事禁酒。就算二十年过去了,从你生辰禁酒九天的习惯也一直保留。我问过酒楼掌柜,整个云梦城连酒楼都不会在禁酒日卖酒,除了那座南风馆。”
沈夜升几乎咬牙切齿,“若你真的不在意,怎么会只有那座南风馆不禁?”
生怖
空荡荡的客栈里,顾九思坐在大堂,面前放着盏早已凉透的茶水。
慕星辰将那盏茶换了三回,后来便知他不会喝,索性从储物袋里摸出不久前上市集买的食材,一个人转到后厨做饭。
约莫四个时辰前,沈夜升说要带沈仙尊看他从前养的马。他怕这以害人出名的凡人再对沈仙尊有什么企图,又寻思这可能是他爹爹和沈仙尊增进感情的机会,就主动说要留下来照顾几个受惊的青年。
没想到他只看护了一个时辰,他爹爹和沈仙尊就推开门进来,沈夜升则不见了踪影。
沈仙尊也没将人喊醒,不过像方才从拍卖所出来前那样随手一挥,躺在床榻上的几人就又一次凭空消失不见。
他没瞧出这施的是什么术法,稍稍愣怔了一下,沈仙尊就像看出他所想的一般说道,“我将他们送到了云梦城的崇明府,那里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私宅。你若是不放心,等出了九天炼以后,可以去寻他们。”
慕星辰点了点头,正想说这世上没人会不信沈仙尊的为人,就听到沈仙尊又说,“只是我将他们这段记忆抹去了,日后再见时,还望你不要提及此事。”
他顿觉有些不对,心中还没来得及细想,话便已经说出了口,“仙尊您是想包庇那些恶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话音刚落,慕星辰就有些后悔,他刚想说没人会不相信沈仙尊的为人,转头就说他包庇恶徒,这改口改的可比翻书快太多了。可让他道歉,他现在也是不肯的,哪有出了事以后先从苦主身上粉饰太平的道理。
沈仙尊听到这句诘问也没生气,只是看了他爹爹一眼,才轻叹道,“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会活着走出云梦城。”
“那您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是为什么?”
慕星辰很是不解,“若是连苦主都不记得,这事与死无对证便也没什么分别。仙尊您向来道心无暇,连天道所不齿的妖魔都能放过,我不认为您能下杀手。当时我们要杀了那几个道门长老,也是仙尊您不忍心,将剑拦了下来。”
或许是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连他爹爹都听不下去,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够了……”
沈仙尊倒是不以为意,十分耐心的一条一条地解释道,“他们是凡人之身,受天道眷顾,便是顾九思是邪魔歪道的尊主,杀了他们也会被天道算计。我放过妖魔,是因为他们罪不至死,这世上只有犯错受罚的道理,没有生成妖魔就该死的道理。”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抹去了他们的记忆”
,沈仙尊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我便是问鼎仙道,也没有办法抹除曾经发生的事。”
慕星辰听到那句顾九思时,就下意识地望向他爹爹的脸。他爹爹还是那副伪装的瞧不出来本来面目的模样,见到他看过去时,仍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