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一名内侍来到,在太上皇边上低语。
我隐约听到了“董裕”
两个字。
夹菜的手没有停,我继续垂眸用膳,岿然不动。
上首传来些微的窸窣声,太上皇已经起身。众女冠连忙也纷纷起来,行礼拜别。
见他中途便离开,女冠们不免露出些失望之色。不过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外头,众人就一改先前的庄重沉寂,嗡嗡地议论起来。
我听到好些溢美之词,什么风雅之至,什么高洁无双,无知且肉麻。
还是兰音儿机灵些,凑到我身旁,小声问:“玄真,太上皇可是不喜欢我们的斋饭?我方才见他吃得似乎很是艰难,数饭粒一样。”
我看她一眼,道:“数饭粒就是不喜欢?”
“那是当然,似玄真这般,一看就是吃得香的,碗盘早早都空了。”
兰音儿纵然机灵些,也到底是个单纯的少女。
她大概不明白,她视为神仙的那个人,也会挑食。
荠菜和豆芽是他最讨厌的,他从不肯吃。
“我怎能跟太上皇比。”
我说,“放心好了,那等贵人,自有涵养。吃得慢,说明他觉得好吃,想多加品味。”
兰音儿狐疑地看我:“真的?”
我皮笑肉不笑:“当然是真的。”
兰音儿还要问下去,方才那名内侍又匆匆走了回来。
“玄真。”
他对我道,“上皇欲过问法会之事,请玄真膳后入见。”
包括兰音儿在内,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目光望着我,似与有荣焉。
我看着那内侍,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箸放下,欠身一礼:“贫道遵旨。”
——
太上皇的玉华宫,离青霄观有些路程。
我用过膳之后,从容地回屋洗漱一番,这才登上来接我的肩舆。
还没到玉华宫门外,我就远远看到了董裕。
他显然有些烦心事,从宫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夜里没看清道路,被一块凹下去的石砖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旁边的内侍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
他将内侍推开,而后,上了马车。
在宫禁之中乘车,向来是宠臣的待遇。从前,我父亲无论什么时候入宫面圣,都不必亲自步行。
就像现在这董裕一样。
我的手指缓缓理着拂尘上的白须,冷眼看着那马车离去。
玉华宫的正殿上,灯火通明。
我来到这里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阅卷的太上皇。
门敞开着,沁凉的夜风无遮无挡,摇曳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
他抬眼,目光交错之前,我已经行礼:“贫道拜见上皇。”
“隆海。”
他对一旁的内侍道,“朕与玄真有话要说。”
那内侍我见过,两年前,我去建章宫见他时,此人就在他的身旁。
隆海应下,行礼退去。
“隆海是朕到了齐国之后,一直跟在朕身边的。”
待得殿上再无旁人,他开口道,“为人忠厚可靠,日后你要见朕,可先去找他。”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淡淡道:“谢上皇隆恩,贫道平日只念经吃斋,并无俗事叨扰。”
他说:“是么。建议朕迎娶宁平侯闺秀的,难道不是你?”
这话,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正当我回想着我和明玉说话的时候,身边是不是还留着什么闲杂之人的时候,只听他继续道:“鲁国公萧纯这两年的建言,无不倾向为自家谋利,这般考虑周全的人选,不像是他和他那帮子门客的路数。朕想来想去,能说服他的只有皇后。前些日子,皇后来过青霄观。”
我明白过来。
果然是做贼心虚惯了,还敢监视我。
——逼着朕回到京城来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