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三哥李隆基高居在龙座之上,近在几步开外的距离,却又远得无法靠近:“虞儿,朕会赐你与驸马和离。他犯了重罪,朕要治裴家的罪,你是朕疼爱的妹妹,朕不想牵连你。”
惶急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李虞儿愕然抬起泪眼:“不……我不离开他!”
“当初嫁给他时,你就不愿意。如今岂非正好?大唐有的是青年才俊,你再从中挑选一个,朕替你做主。”
李隆基的下巴上已经有淡青色的胡茬,年轻的面孔上一双眼瞳深不见底,天威难测。
李虞儿踉跄后退了几步:“此一时,彼一时。”
她柔弱的泪眼有种刚烈,“当时我是不愿意,可如今我……”
她轻轻顿住,后面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却那样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
如今她爱上他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深爱他,不能想象没有他的世界,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时光。
“裴虚己犯了谋逆的重罪,按照大唐律法[2],就算你不愿意,也必须离开他。”
天子面无表情下旨。
李虞儿轻而肯定地摇了摇头:“我绝不会答应,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这件事一生也不会变。驸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就不怕——”
李隆基的声音突然转沉,“朕杀了他?”
李虞儿一怔,脸色顿时惨白。
五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而焦急的声音。
这是这么多天来,小巷里除了燕子的啁啾声与雨声之外,唯一不同的声音。裴昀眼前一亮,驻足倾听。
仿佛有鱼尾在拍打着他的耳膜,熟悉的声音像是隔了墙壁,听得模模糊糊的:“……醒……快醒醒!”
对方在说什么?他不是醒着吗?裴昀有点困惑。
他被困在小巷中好几天了。其实时间并没有流逝的感觉,这里看不到晨昏交替,像是无声的画面,风和雨都止静。
他在小巷里寻找出路,就像行走在一条河流中。河流与两岸的景色全都静止,只有他在动,为何唯独他可以动?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无论朝前或朝后,他都只能看到自己。这种感觉像极了……死亡。
时间在一个人身上停止流逝,就意味着这个人的死亡。
苍穹之上,那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又是谁在唤他?
六
驸马府风雨飘摇,门可罗雀。
裴虚己被天子拘禁之后,裴家四哥很快被夺了兵权,其他人囚禁的囚禁,发配的发配。官场大多是趋炎附势、就高踩低之辈,偌大的朝中没有一个人求情,没有人敢说一句公道话。
李虞儿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当年拥立有功的朝中武将势力太大,驸马“行谶纬之术,私放白龙”
,或许是一根引燃天子疑心的导火索,也或许,只是帝王等待许久的一个借口而已。
天下风云翻覆,那些做大事的人,无暇顾及小儿女的眼泪与离别。
李虞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迟缓吃力。自从裴虚己被囚禁之后,她也被李隆基禁足在裴府,不得擅自外出。
……谁能帮助她?
在这个时候,还能向谁求援?
婢女玉祁跟随她多年,危急时刻提醒她:“中书舍人张九龄以直言敢谏而闻名。别人不敢说的的话,他敢说;别人畏惧的事,他不害怕。也许张舍人愿意仗义执言!”
李虞儿一怔。
那个人……
她原本已经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了,偶尔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也尽量不去想。最初还会心痛,后来便渐渐变得淡然,像是烈酒淡成了清水,反而有种细水长流的温暖。
听到旁人的赞誉,她也衷心为他的成就而高兴。说他诗赋惊艳朝野,听说他深受宰相的器重,还听说他官拜五品中书舍人,已经是能影响天子的举足轻重的能臣。
咬住微微发抖的下唇,李虞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眸子,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会亲笔写一封信,去求张舍人帮忙。”
信写好了,可是要如何才能送到张九龄手中?
就在这时,李虞儿的目光落到了案上那把紫檀木琵琶上。华美的琵琶,弦上沾了灰,这么多天来,琵琶与她的心弦一样,沉寂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乐章了。如今府中遭逢大变,许多值钱的东西都纷纷变卖,只有这把琵琶,是裴虚己最喜欢的,她始终没舍得卖掉。
眼前微微一亮,李虞儿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将求助的书信传递给张九龄的方法。
“你带着这把琵琶出去,碰到门口的侍卫,就说家中拮据,急需要用钱,你要去东市将这把琵琶卖掉。之前我们也卖过许多物件,侍卫们不会起疑心。城南有一条小路,是从朝堂到张九龄的府宅的必经之路,行人罕至,你就在街角等着,他经过的时候,你就拦住他的马,把琵琶里的信交给他。”
李虞儿吩咐贴身的婢女玉祁,对方一向机灵,得了吩咐就赶紧去了。
果然,门口的侍卫听说她又是去卖东西的,没多问就不耐烦地挥手:“快去快去!”
玉祁抱着琵琶匆匆去了,她转过街角,穿过城南的小路,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张府了,她在街角焦急地等着。
等了许久,只见有人骑着白马,身穿绯色朝服,朝张府驰马而去,玉祁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冲上前拦住马:“敢问马上的郎君,可是张舍人?”
对方挑了挑眉:“你有何事?”
看来没有认错人,玉祁跪了下来,泪落如珠:“我是霍国公主的婢女,如今驸马遭遇冤案,公主身怀六甲,素来听闻张舍人刚正敢言,我家公主想求张舍人向陛下进言!公主还有封亲笔书信给张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