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便下了场大雨,黑云压城,一副惨惨戚戚的模样。叫冯诞不免想起太和十二年的那个冬日,平城有过一次长达六天,极其严重的黑风暴。
彼时正是土雾竟天,到甲夜仍复浓密,勃勃如火烟,辛惨人鼻。(注5)
那时三娘刚入宫逾半年,至尊仍断断续续生着病。渐渐开始服食丹药用以将养。
太后虽也病着,却于朝政上从不懈怠。
有时也会问他,要他多去劝慰至尊。他虽知皇帝心病何处仍要硬着头皮去劝,“三娘贞谨有德操,陛下会喜欢的。”
(注6)
拓跋宏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又看了看他。这才笑道:“你说,这宫里诸娘子,何人不贞谨?又何人无德操?”
冯诞默然。
只听拓跋宏又道:“你们都说她病了,如今我也病了。同吃一副药,也可算同甘共苦了。你道是也不是?”
冯诞只当他热酒入喉,胡言乱语。
心中却实有些黯然。
曾几何时,他们也无话不谈。出则同撵,食则同榻,是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改变了呢?
是钧田与三长执行时,他的沉默不语?
可他是冯氏郎君,他要为冯氏而活。
守住冯氏一门的利益,才是他无法割舍的价值。
若无冯家,也不会有他这个人。
而旧人旧事,原本同至尊天下的陛下所行的就不是一条道。
渐渐的,他也明白过来。
他们只是因缘际会,于茫茫的海上相遇的两只扁舟。
他有他的,他也有他的方向。
只在交汇时曾绽放出一丝光亮来。
好可惜,那早都是少时的光景了。
他有些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也很怀念那时候的他。
雨渐有歇势,冯诞持一柄碧玉色的伞,向禁中走去。
临近皇信堂时,在皇信碑下看见一人。
是杨津,他也来了。
也对,各支州官员都应考绩之需,回来述职了,他没有道理不归。
幼时他也常同杨津一处,一道吃一道玩,竟也渐行渐远了。(注7)
是否每一个深入宫廷的人,都会被宫廷所囚,继而自愿被囚。
外表如何华丽,都只不过是权势的玩物罢了,偏偏不得不继续做下去。
想来有些可笑。
只是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如此。
若就此放手,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因为没有退路,只能踏步向前。
他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不由得停下来深呼吸。
恍惚间,想起太和十六年的例降爵制。至尊另赐他实封长乐郡公之爵,又授司徒之职。
除官日,亲为制三让表并启,将拜,又为其章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