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箩自微薄,寄托长松表。
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奚朱见听不远处的仕女用金陵之音婉转地唱出了这首民歌,只是提杯自嘲一笑。
三月三,江渚池沼有流杯曲水的盛事。父亲坚持让他来,他无法退却。
明明无异于南国士人的衣冠,他所到之处总会引人注目。他们问的无非北方,王室和洛阳与长安。
洛阳么……他记忆中的洛阳与金陵无异。宝铎和鸣,光照云表,洛中贵族竞相豪奢。
但这不过多年前的最后一眼。随后随父就任,再也没回过都城。南北交战,父亲投降逃至了南国。
奚道之在夜逃的路上安慰自己的独子,“你可记得晋元帝之事?”
“衣冠南渡,定都金陵。”
奚彤回答。
奚道之回头一看,夜色深处尽是银花和殷红。它们迅猛杀来,自黑夜和平原一路伏行,让父子俩人的锦袍猎猎作响。
他猛地大笑起来,分不清是凄怆还是痛意。奚朱见垂眸不语,他知道自己再次踏上梦中的不归之路。
“朱见,为父带你去金陵看看!”
“朱见何不抚琴一首?有蔚卿的箫声相伴,定是绝世天籁。”
忽然,旁边有人提议。
奚朱见回过神来,见那人是褚思协,下意识应和道,“正有此意。”
随侍仆从照常给他拿来一张琴,他轻轻抚了上去。
那个字蔚卿的士人,在等他起了调。奚朱见低头敛眸,眼底尽是面前春柳和手下素琴。他的广袖被风吹的有些鼓动;与此同时,琴声也似乎随之而起,清扬静澈,就像身后正纷纷飘落的槐花,雪般轻盈如梦。
令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的,还有周蔚卿的箫声。起初听起来有些呜咽凝涩,不久后随琴音变得辽阔空转,周围一切都随箫的鸣响蒙上一层冷清的寒色。仕女的春愁春情和士子的闲情逸致,渐渐涣散,直到结束,才恍然若失。
“好,好,好!今日江渚之行,生平仅见!”
一个胡子发白的老人拍手叫道,让众人不禁侧目而视。
但是他没有过多停留,又悠闲地走开了。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容亘今日没有跟周季萌挨在一起。这时候他抓住了机会,赶紧上前,一脸艳羡看着周季萌,“蔚卿,总不会让人失望。”
周季萌有些陷入刚才的乐情中,一时半会才缓过来。他看向旁边的人,“曜瑞?”
忽然他又想起来什么,脸色不是很好。
“诶,蔚卿不舒服么?”
容亘凑近他,挥挥手。
周季萌反应过来了,把箫递给仆从,“有些惆怅罢了。”
两人离开了这里,去别处谈天论地。岸边人影幢幢,自是不会有人在意。
奚朱见自始自终没离开过他选定的位置。春日在此最好不过。杨絮满天,槐花如雪,像极故地。抛开一旁长流的淮水,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那呢侬软语,还是阴魂不散地入了他的耳。
他皱了皱眉,转头问书童,“小高,这是何歌?”
小高仔细听了一下,“回公子,这首是这里未婚女郎所传唱的民歌。”
奚朱见若有所思,稍微释然了些,但改不了对此歌无由来的厌恶。也许是流亡异乡,让他的心思变得比以前更加敏感。
宴会散后,奚朱见礼貌谢绝了名士的邀请,径自回了皇帝赐给奚家的住宅。杨花和槐花还在搅和纠缠,只见江边独留那位老人,不复方才的潇洒随和,眼睛很是锐利地盯向刚走不远的锦衣王孙。
老人好一阵怅望江水,等回过神来,便登上马车,直入宫门。
秉全见这个服朱紫的老人到来,身子不禁更加恭敬地弯了下来,“徐公,陛下在等您。”
徐平群点点头,任秉全带自己进去面见天子。他闻到一股檀香,听得那泠泠琴声,便得知景峥就在内殿。
“陛下,依臣今日所见,若魏应真与京中世家暗中往来,必要彻底肃清。世家各怀心思,乱世不奉君主,怎可不防?”
景峥抬眼,一眼便能望见自己一手提拔的近臣,正精诚进谏。
“卿乃忠臣,那便依卿之见,先查与魏应通书信之人。”
皇帝瞥向帘后静坐的太子,意味深长地答复。徐平群内心不禁狂喜,面上不表,应诺称是。
待徐平群走后,皇帝冷不防出声问道,“太子,近日去看望皇后了吗?”
景令瑰沉默了一瞬,“父亲,阿娘久病缠身,境况不妙。”
父亲自己也不去中宫,也下令太子不必朝见皇后,怎么此时又提起容南莲?
“你跟我过来。”
待景峥把书信甩到案上,“太子看看,该如何定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