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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丢了手中的行李,一把将她抱住,小女孩哭得声堵气噎,“婆婆说不舒服想睡一下……等我去叫她……怎么也叫不醒……怎么也叫不醒……”
即使是冬天穿着厚棉袄,妹妹的身体也是那么单薄,他放开她,踉跄的走到堂屋,一张旧门板上铺着几层棉絮被褥,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安静的躺在几张花花绿绿的被单之下。
他没有在邻居的指引下去磕头烧纸敬香,脚步迟缓的走到那身影旁边,盯着那张已经失去水分苍老干瘪的面庞,怔怔无法言语。
“闰成,不要到河里去玩水,河里有水怪,把你拖走婆婆就找不到了……”
她跟在七八岁的他身后一遍一遍的叮嘱。
“闰成,你走山路怕不怕?婆婆送送你……”
她打着火把,送去镇上读初中的他一程又一程。
“闰成,你在学校不要饿着自己,想吃什么尽管买婆婆有钱……”
旧手绢一层层的打开来,是一张张扎得整整齐齐的一块两块,一张不留的全塞到他手里。
“闰成,你要好好学习,什么都有可能弄丢,只有你学的知识不会丢……”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趴在那再也没有起伏的胸口大哭起来,总以为来得及,总想着来日方长,痛愧弥漫着整个胸腔,让一贯冷静自持的人发出一阵阵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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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廷恩一天无数遍的看微信,对话框打了删删了又打,始终没有发出一句话。在巨大的伤痛面前,言语的安慰总是那样苍白无力。
而那个新申请的微信也十分的安静,痛到极致,是寂静无声。
过了五六天,他才小心翼翼的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不出所料的没有回音。每次手机提示音响起,他都跳起来查看,全都不是,直到睡觉前,才等到四个字:好好考试。
他心满意足的抱着手机睡去,一个表情他懂他的安慰,简短四个字他懂他的牵挂。
他不敢放松学习,每天都要刷三四个小时数学题,当一个个数字被算出来,罗列在纸上,就像一行行隐秘的情书,数字间流转着旁人都看不懂的爱意。
傅太直觉傅廷恩是谈恋爱了,那时不时长吁短叹,动不动愁眉紧锁,间歇性开怀大笑,过来人都懂。
就是这对象不太好估摸……好像也没有看他跟身边的哪个女生或者男生走得特别近,难道是网恋?越想越觉得像,手机看得跟宝贝一样。
但是过完年的AMC12竞赛,傅廷恩拿到94分,如愿进了前5%,拿到了AIME邀请赛资格,傅太就放下心来,她儿子就算网恋也是有分寸的人,知道什么最重要。
整个寒假傅廷恩都在家里装乖宝宝,熬到二月底开学,总算获得允准周一到周四可以偶尔住公寓,但要随时接受检查。
他兴冲冲搬家一样收拾了一大堆行李送去公寓,把傅太吓一跳,“这孩子是干啥?家里这么呆不住么,公寓那么点大……”
傅明章这点倒很开明:“顺利的话年底就要飞英国了,迟早离开家。”
“他网球比赛得的那些奖杯那么多也扛去干啥?也不嫌麻烦……”
“他想显摆显摆嘛你随他,马上成年人了,你不要管那么多了……”
幼鸟长大离巢远飞是必然是流程,作为父母只能接受,傅太悒悒不乐的跟太太们逛商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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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傅廷恩在曾闰成新租的房子里见到了曾闰霞。“小霞,这是傅廷恩,叫哥哥。”
小女孩从曾闰成身后羞怯的伸出半个头,“廷恩哥。”
她穿着簇新的白色羽绒服,个子瘦瘦小小,曾闰成说比他小十岁,那就十四岁有余了,但看上去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眉目很清秀,皮肤微黑,跟曾闰成长得并不太像。
傅廷恩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日后会成为他和他的牵绊,也是他和他的阻隔。
新租的房子还是在那条巷子里头,从二楼换到了一楼,也是个一居室,但是客厅更大,带了个十来平方的小院子。
小霞住房间里,曾闰成把客厅沙发撤了,放了张一米五的床。临窗是一线书架,上面摆得满满当当,是原先他收在箱子里的书,还有小霞的各种课本。
旁边一张大方桌,平时用来看书学习,餐时吃饭。没有电视机,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看上去简单干净。
小霞是非常勤快的女孩子,曾闰成和傅廷恩刷题讲题的时候,她就在厨房忙做饭,手脚很轻,也没听到什么大动静。
等他们弄完,三菜一汤就端了上来,茭瓜牛肉丝,煎豆腐,小白菜,番茄蛋汤。
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傅廷恩尝了几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小霞,你好厉害!”
一句夸奖就让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农村的孩子家务是做习惯了的,她羞涩的笑一下,又有点小得意,“家里都是我做饭吃,婆婆也说我做饭比哥哥好吃……”
她语声低下去,瞄一眼她哥,不说话了。
曾闰成的脸色里透着沉郁,一上午了,傅廷恩也没有见他笑过,他赶忙岔开话题,“小霞转学办好了吗?”
“嗯。”
曾闰成点点头,“户籍学籍都转过来了,已经上了半个月学。”
小霞还是上的公立三中,恒雅虽然十五年一贯制,但它是面向国际院校,不参加国内高考。就算曾闰成供得起,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国外。
“那,Jasper,你有没有想过去国外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