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韵书到《玉书》这种字典,下大力气记死了,比多读上一些好文章有用得多了。先保证一点错误不犯,再保证合乎格式,中间有点思想的火花,一两好句,就是上好的科举文章。
这是考试的特点,不要说这个年代,杜中宵前世的考试也是一样。正规考试的文章,先给你规定写记叙文还是议论文,再给题目,又有字数限制,标新立异大多没有好结果。
李兑是正榜进士,而且是不以文学见长的四平八稳的进士,他的见识正与杜中宵相同。以前看了那篇赋只是觉得此子有些文采,等到见他老实去学科举时文,肯下苦功夫,印象就不一样了。这才是真正准备科举的样子,而不是卖弄文采搏些虚名。
连续数届,整个许州都只有一个进士,其中有两个就是李兑兄弟。难道李家的人特别聪明?其实不是,因为他走了正确的道路。像此时得享大名的梅尧臣,难道文才差了,一次又一次落第,科举之条路就是走不通,便与他走错了路有关。他成名太早,又有叔父梅询这个大靠山,人人都知道他有才,又不好指出他是路走得差了,而不是文才不够,便就只能这样错下去。
李兑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其实大部分的举子,都是跟父亲杜循一样,给别人陪跑的样子货。看起来数千举子,最后只取数百人,录取率不高。但把那些注定考不上的去了,还能剩下多少呢?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杜中宵的心情欢快起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无穷的信心。
回到小院,正是中午,韩月娘收拾了几菜摆在小院里。
此时习惯,早饭吃得晚,晚饭吃得早,午饭是不吃的。韩月娘过来,特意整治了几个菜。
杜家和韩家都是小门小户,没有什么男女之防那些规矩,既然决定了结亲,也不限制两人走动。经过了晚唐五代动荡,其实这个年代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司马光这些为礼法立规矩的人,还沉沦下层。不只是没有影响力,他们自己也没有那个闲心。
杜中宵把李兑送的韵书小心拿到书房收起来,才来到院里。
韩月娘笑着问道:“李官人给了什么好东西,你如此宝贝?”
杜中宵道:“是礼部新颁的韵书。虽然考试时可以带韵书,但若真正考的时候,哪有人一个字一个字去翻的,那样哪里还作得来文?必然是平时看得熟了才好。李官人这礼物,可是极重。”
“这样好物,想来是李官人带给族中子弟的。杜举人与他幼时交好,才匀了给你。”
韩月娘一边说着,一边给杜中宵摆下碗筷。
杜中宵笑道:“书只有一本,李官人怎么会匀给我?我这几天加紧抄一本,原书还要还回去呢。对了,下午你回去的时候,从酒楼里差个去一趟州城,唤阿爹回来,与我一起去李官人庄上。”
韩月娘应了。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杜举人与李官人幼时有如何好。若是十分好,你能得李官人指点,科举便有几分指望了。你看李官人中第之后,指点了自家族弟一番,也中了进士。”
“再好也是两家人。阿爹只是少时与李官人一起读过书,十几年过去了,还能怎的?我能得李官人几句指点,已是难得,再想太多,就过于贪了。”
韩月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让李官人耐心指导杜中宵不可能。李兑是朝廷要员,哪里有许多闲功夫。能够百忙之中见杜中宵几面,已经难得了。
“其香居”
的二楼一个小阁子里,吴克久与曹居成相对而饮。
把杯子放在桌上,吴克久恨恨地道:“杜循那厮得知县官人提拔,侥幸翻身,竟不想从此交了狗屎运,好事一样接一样送上门来。李官人与他曾一起读书,现在回乡,必然要抬举他的。可恨,偏偏这个时候我们与他家交恶,只怕会恶了李官人。”
曹居成叹了口气:“表弟,此是小事。我担心的,是杜举人记仇,与李官人说起你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我们下年发解。你知不知道李官人入京之后的官职?以屯田员外郎任殿中侍御史,台谏可是清要职位,一句话说出来极有分量。若是他跟县里的人说一句,我们下年没有保人,那可就——”
吴克久不在乎地道:“哪里会如此!李官人偌大的官,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再者说了,长社何家是我家表亲,一样是进士出身,又比李家差到哪里!”
曹居成苦笑着摇头:“一样是进士,何官人只是任馆职,闲散官员,如何比得了侍史?只怕李官人一句话说出来,何家连你这门表亲都不认了。表弟,听我一句劝,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再要惹祸事了!若是杜举人真跟李官人交情深厚,唉,我都不敢想!”
员外郎只算中层官员,但殿中侍御史的差遣可就清贵得多了。现在整个许州,也就梅询是翰林学士外放,身份稳稳压住李兑,其他人哪个敢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要想取得发解资格,必须要有保人,其中还必须有一人是现任官员。如果杜家记仇,记李兑跟县里的官员打招呼,不要说吴克久,就连曹居成都可能无法参加发解试。
曹居成千里迢迢从福建路来到这里,为的什么?出了这种事情,曹居成现在恨死自己,当时没有劝住吴克久。如今骑虎难下,只看杜循和李兑的交情如何,他们要怎么报复了。
第46章游学
杜循得了李兑回乡的消息,便快马赶回临颖县。这一年多来吃了无数苦头,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没人撑腰。如果有李兑这么个人在,耀武扬威的吴家又算得了什么。
临近县城,路两边绿树红花,不远处颖水河水清澈,无数水鸟在飞翔,杜循心中无限感慨。
不知不觉二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已是中年,经过时间的沉淀,少年只剩下了美好的回忆。
许州正处中原,晚唐五代一百多年动乱,早已没有什么世家大族。整个临颖县里,除了几个村学究教几个顽童的蒙学之所,没有一所学校,大族的族学之类就更加无从谈起。从来识字,世传诗书的不过就那么七八家人家。李家先祖唐时中过进士,杜家则是后晋时进士及第,不过官当得都不大,留下的家业不多,最大的财产就是留下了读书的传统。杜家小门小户,传下的书倒不少,杜循犹记得,李兑带着兄弟走了十几里路,到自己家里来借书。那时他们都是少年,经常一起切磋学问,渡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想到这里,杜循叹了口气。一起读书的时候不觉得,后来真正走上科举之路,才知道自己与李兑差得远。李兑二十多岁便顺利发解,一举高中,从此与自己渐行渐远。前年自己也成功发解,本以为也能如李兑那般,高中进士,从此跃出龙门,哪里知道最后成了一场灾难。
人最难的是自知,做学问尤其如此。到开封府参加了一次省试,杜循才知道自己差得有多远。本州发解试的时候,自己有李兑的推荐,想来当时的通判是给了面子的。
进了城,杜循穿城而过,径直来到了杜中宵读书的地方。
儿子犯进屋内,杜循见书案上摆着《礼部韵略》,旁边是杜中宵的手稿,点头道:“按常例,来年又到发解的时候了,你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我被罚殿三举,此生已科举无望,你莫荒废了光明。”
杜中宵恭声称是。这是他们这些人家的惯例,家里怎么也有一个人在科举上努力,几代传下来就是如此。父亲用功,儿子便把重心放在养家上。等到儿子成年,父亲希望不大,便由儿子接力,父亲专心养家。几代人努力下来,总会出一个天资过得去的,从此改换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