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着一截黑豹皮毛细绒的袍袖再次滑落,他的手腕也再次暴露在寒风中,而随之露出的,是他遒劲手腕上一片明显的红色小疙瘩。
它们是不久前忽然出现在他手腕上的,这种程度的皮损,延陵宗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黑眸眯起,纯懿刚刚颤抖的双手和低低的质问再次重现在面前。
黑塔大步而来,只见眼前英俊的男人正定定盯着自己手腕,神色阴鸷。黑塔扫了一眼,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忍了又忍,还是粗声粗气地不满道:“只有太子那种窝囊废才会胆小怕输,灭了庆朝可是郎主您的伟业,您干啥要让给他!”
延陵宗隐没有回答。他缓缓放下手臂,袍袖遮住手腕,他却在袖下缓缓捏住了券。
“有意思。”
他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
就在纯懿对他低下了头,让他觉得有些无趣的时候,她却忽然露出小小的尖牙,张牙舞爪试图给他造成一些伤害。
“真有意思。”
延陵宗隐双眸眯起,神情冰冷,“她跟着别人跑了,以为就能逃开了吗?”
“太原的消息,可以放进来了。”
陆双昂还不知道他即将面临着怎样的冲击,之前所感受到的愤怒、无助,不过只是开始而已。此刻,他被纯懿拉着回府,看着她慌乱的步伐,直觉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他软磨硬泡,甚至佯装生气,可纯懿都只像一个牢牢闭着嘴的蚌壳,只是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领口,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要说什么?说她每晚的梦不是梦,而是延陵宗隐那个禽兽,他竟真的潜入她的宫室,对她做了那种事……
若不是她心有怀疑,让紫节准备了特调的药水偷偷抹在手指,然后在延陵宗隐假借梦境在她身上为所欲为的时候,悄悄抹上他的手腕。一直到刚才她趁着延陵宗隐难得的一时恍惚,故意将他的手贴上她的额头,让她得以亲眼看到了那一片红色疙瘩,她仍是不敢相信延陵宗隐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何况是陆双昂,心高气傲、少年心性的陆双昂。若是被他知道了这件事,纯懿毫不怀疑,他会立刻抛下一切,去找延陵宗隐拼命。
可是不行,她爱他,她不能失去他。
纯懿偷偷在陆双昂的衣服上擦去自己面上泪水。
昂哥哥,对不起。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全部的一切,可是不是现在。
纯懿知道陆双昂过于了解她,所以格外担忧自己的伪装被陆双昂发现。可没想到,她这一次的担忧委实有些多余。
通信断绝已久的太原城,终于有一位信使拼死杀出重围,抵达汴京,带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虞娄唐括国相带大批援军悄然南下,已经与太原城外的延陵宗古合军,猛攻太原城和各路援军。坚守太原的陆家二郎和带兵前来支援的陆家大郎、陆家四郎、陆家六郎战死,陆家三郎已然重伤,却仍在城墙上指挥作战。
陆家几近覆灭,太原,恐怕坚持不住了。
纯懿小心翼翼推开门,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子低沉沙哑的嗓音:“滚出去!”
陆双昂周围或倒或立着好几个酒瓶子,斜斜倚靠着桌腿坐在地上,发髻蓬乱,双眼通红,衣领被他扯开,一边还搭在肩膀上,另一边已经滑落于肘间,露出雪白的里衣和一大片白皙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道晶莹的水痕,一看便知是洒下的酒液,整个人颓唐又狼狈,与平日那个最重仪容的贵公子差之甚远。
纯懿却只觉心疼。
她制止了紫节跟着的动作,一个人迈过门槛,回身关上了屋门,这才缓缓朝着陆双昂靠近,轻声唤:“昂哥哥。”
陆双昂已经神志恍惚,一片混沌之中,还是近乎本能般地辨认出了纯懿的声音:“琅琅?”
他眯起眼睛,仰头努力分辨着走到他面前的人,忽然背转过身去,将自己藏在桌子的阴影之中,声音闷闷的:“别看我,琅琅。”
纯懿蹲下身子,凝视着陆双昂的背影良久,然后伸出双臂环住陆双昂的脖颈,如同他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将他揽入自己怀中,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口,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她的手轻柔拍着陆双昂的脊背,语调也一样温柔:“昂哥哥,是我,我是你的琅琅,是你的妻子,在我面前,你不用忍着的。”
陆双昂的全身都颤抖起来,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几乎是在抽搐:“琅琅,大哥死了,他一听闻虞娄大军南下,就立刻带着边军往回赶,被虞娄截断前路后转去支援太原,就在太原城外力战而死。”
纯懿轻声回应:“我知道。”
“大哥出发没多久,四哥就率军出发了,他一路追着大哥的脚步追到太原,却连大哥的尸身都没能找到。他命全军换上哀服,带着亲兵一次又一次尝试冲入太原城,一共进攻十四次,然后死在了太原城下。”
纯懿眼眶渐渐湿润,鼻头也开始泛酸:“我知道。”
“六哥的驻地在靠南的地方,他本来可以不去的,但是听闻大哥的死讯和四哥的动向,他立刻点兵北上,全速行军二十三天,却被唐括和延陵两路大军夹击,全军覆没。”
纯懿眼前一片模糊,眼泪落在手臂上,灼人的烫:“我知道。”
“哥哥们一个又一个,拼了命的带着人往太原冲,就是想要冲破虞娄的防线,撕出一条精锐边军赶来汴京勤王的通道。他们把自己全填了进去,也没能救援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