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时分,雪意更浓,漫天飞雪将面前的石阶铺得雪白,月华流照,本是幽暗的前路,一下清亮起来,苏灵一边叩首,一边赞道:“风雅!”
确实风雅,雪天一线的不老峰,远在天边的长明殿,蚍蜉撼树的可怜虫。
连叩一百长阶,苏灵挺直上身舒展一番,遥望空谷明月,吟诗道:“九重山巅弄风雪,踏上凌霄碾青天!”
她哈哈大笑:“好诗,好诗。”
心中思索,想再作诗一首,可她腿上一痛,扑腾一声就跌了下去,这一次膝盖恰好撞在石棱上,她的眉心陡然蹙起,一口气抵在气门,疼得难以呼吸。
半晌,她适应着喘了几口气,仿佛有尖刀在刮她的骨缝,不解气,又钉了一根铁刺进去,她强撑身体,伸手摸了一把膝盖,那处的血肉已经全然摩烂了,一片血肉模糊将身后的每一节石阶都染成鲜红,此刻再加上这点磕伤倒也无妨。
今日是她跪长阶的第五日。
天地太过寂静,她趴在雪里,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血液在腿部的伤口处快速流失,身体仿佛跟冰雪一样冷。
她从未如此真切感受过,自己跟死亡只有一步之距,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很想睡去,可耳边好像听见一点微弱的虫鸣,这是秋虫的哀鸣,这场雪过后,它们也许就要死了。
可是,此时此刻不是还活着吗。
既然活着,就要鸣叫,秋虫如此,苏灵亦是。
她奋力睁开眼睛,强撑着爬起,两手相覆,运起功来,此刻她的五感比任何时刻都要敏感,无数生灵在她周身徘徊,有草木,有蛇虫,有风雪,有月华,这些灵气仿佛从她的天灵盖争先恐后进入苏灵的身体,她两指蘸血,抬手在额间画出一道血痕,掐诀道:“太上九天,生灵永安,金光速现,助吾登仙。”
天地苍茫,万物沉寂,茫茫宇宙,唯她一人,此刻,她只觉身体轻盈无比,浑身的伤痛悉数消失,那些生灵的声音再听不见,只剩呼啸的风雪声。
后来,她给在证道仙阶上觉悟的这招仙法取名为:借命登仙。
这招借命登仙给了她短暂的仙体,虽只有一炷香时间,却治好了她所有伤处。
直至第七日,她终是跪到了长明殿老君像前,天光大亮,晨光熹微,她眼前一黑,立马落进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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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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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陵山庄后院那片住人的厢房当年全部被烧毁,许兰殊修缮时也并未照顾到这处区域,夜里,几人只能分散地住在大殿,铺上被褥,席地而躺。
二月天,夜凉如水,冷风从门窗灌入,苏灵倒是习以为常,许兰殊却有些吃不消,裹紧被子,搂着毛茸茸的阿蘅取暖。
第二日一早,许兰殊便要返回清都城处理正事,许兰阶跟着回去一趟,苏灵帮她收拾行装,几次欲言又止。
许兰殊终于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灵道:“你借我点钱,我要大修风陵山庄,这钱我一时半会还不上。”
许兰殊噗嗤一笑拉住她的手:“还用你说,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就让工匠过来翻修,定要比之前还气派才行。”
苏灵简直眼含泪花,将许兰殊的手紧紧攥住:“兰殊,幸好有你,幸好你有钱。”
风陵山庄大肆翻新,是这两日修仙界里最为热门的消息,酒楼茶馆争相出了新故事,话说苏家之人没死绝,苏氏独女忍辱负重,化身天师再回归,入主风陵山庄,继承庄主之位,立誓要跟正道仙门斗个你死我活!
这段故事今日刚刚出世,每位进来试听的客人都会赠送一盘瓜子,苏灵和陆修两人本是出门采买,刚路过飞鸢楼就被门口邀客的小二拽了进去。
苏灵边嗑瓜子边摇头:“不行,他讲得一般,这故事火不了,我记得六年前飞鸢楼有位先生,故事讲得极好,我和兰阶兰殊总会来听。”
她又饮了一杯茶:“许兰阶上次带我去落英楼,那位先生的故事也是引人入胜,扣人心弦。”
陆修侧目看她,挑了挑眉:“是吗,也许不在于故事如何,而是同谁一起看吧。”
那口茶水还没咽下去,直接呛得她咳了起来,陆修拍了拍她的后背:“被我说中了?”
苏灵道:“陆天师,你不是在吃醋吧?”
一场讲完,众人皆散了往外走去,陆修也起身,淡然道:“没有。”
苏灵赶紧把剩下的瓜子装进口袋,跟上陆修,打道回府。
风陵山庄的门口挂了一块新的牌匾,字是许兰殊提的,龙飞凤舞,颇有仙韵,苏灵满意地驻足欣赏了片刻。
刚要推门,只听身后嘭的一声,她赶紧回头去看,却见身后落着一个血人,伏在地上,发髻散落,向她伸着手,奄奄一息。
苏灵犹疑地看向他,手指摩挲下巴:“陆修,这人能不能救,不是其他门派要安插过来的眼线吧,要不就是杀手,我一过去他立马自爆或者毒死我?”
陆修道:“我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那人身侧,陆修抓住他的后襟把他掀过来,俯身轻抬他的脖子,看了一眼,蹙眉道:“是他?”
苏灵蹲在一旁:“是谁?”
那人额头一大块青红的血肿,面如土色,苏灵攥住那人的衣角在他脸上抹了几把,只见他年纪极轻,稍稍有些面熟,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这不是那日嚷嚷着要证道的叶飞吗!”
他那日扬言要叩拜二百里证道,让苏灵归还他师叔的尸身,今日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