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医蘸了蘸毛笔尖儿,看着公子道:“老朽还照着上回给少奶奶开的安胎药方再给颜主子也开两剂,公子记得关照丫头伺候颜主子定时定量服用。”
公子沉吟片刻,“恕成德冒昧,内人自生育过后身子始终没有好透,夜里时常多梦还频频出虚汗,这一年换了好几帖方子都收效甚微,我担心是不是孕期服的安胎药过于重了些。”
蒋太医思忖了会儿,搁下毛笔,“俗语说‘是药三分毒’,公子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说着稍顿了会儿继而又道:“从保胎来讲,这帖药方着实功效极好,故而庶妃娘娘两回遇喜都是服用同样的方子,所以大奶奶才放心让老朽来给少奶奶和颜主子号脉。不过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去给庶妃娘娘请脉,也确乎听闻娘娘有嗜睡多梦之症。老朽思来想去,或许是这方子过于温热滋补,少奶奶又连服了近七个月,产后突然停药而致血脉遇寒收缩,一时未能调节过来。”
公子道:“既是这样,蒋太医还是换个稍许温和些的方子。”
蒋太医思虑了会儿,颔首道:“也好,老朽就依公子的意思重开一剂性温的给颜主子服用,不过大奶奶那边还劳公子去回禀一声。”
公子点头,“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说。”
蒋太医“哎”
了声,往砚台里稍蘸了些墨,“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广东沿海地处湿热,而京城干燥少雨,少奶奶产后至今没有完全复原,从中必定也少不了水土不服的缘故,等再过些时日习惯了京城的水土也就渐渐好了,傅太医先前给少奶奶开的几剂活血养气的方子仍可继续煎服,等天暖了再看看情形。至于颜主子先前服用的那几帖汤药,那就更不碍事了,药方于人的效应本就是因人而异,况且依照脉象来看,颜主子的体质要比少奶奶稍许好些,应该不会出现产后不调之症。
蒋
太医复提起毛笔边写边道:“姜川连两钱,淡吴萸三钱,陈皮九钱,枳壳六钱,砂仁三钱,黄芩九钱,姜竹茹九钱,浓煎三个时辰即可,睡前服用。”
公子接过药方细看了看,“有劳蒋太医。”
蒋太医道:“这方子尽可安心服用,绝不会有损母体,若要确保胎儿无虞,重在日常饮食要规律,少量多餐但不可空腹,膳食以清淡为宜,切忌辛辣多盐和过度油腻,其外要多饮水,多眠,睡时可将枕头略微垫高数寸,借以缓解孕期头晕目眩之症。”
……
公子送蒋太医回府,临出门竟然让我给马云翎送身干净的换洗衣裳去。碧桃从衣柜里抱了床新褥子出来,而后合上柜门转身走过来,“真是什么奇人怪事儿都有,放着舒舒坦坦的厢房不住,偏要在馆阁里拼桌子睡,我看准是读书给读傻了。”
我接过被褥放到绸布上,“他不是摆臭架子不住我们府上的嘛,怎么这会儿又住上啦,自己打自己巴掌。睡桌板儿怎么了,还委屈他了不成,铺了这几层厚褥子还能比庙里的炕硬啊?我们府上的桌椅家具件件都是古董,被他身子一压我还觉着糟蹋了呢!”
碧桃侧着头瞧了会儿我,笑着道:“看来这马云翎还真够能耐的,能把你招惹成这样。”
我呼了口气,吹眉瞪眼地道:“我一准是上辈子欠他的,简直就是煞星,谁撞见他谁倒霉!”
碧桃咧嘴笑了笑,把衣裳拿过来叠在褥子上面,“照这么说,那我可更去不得了,好端端的别也惹了一身霉运回来。”
我把绸布的对角打了两个结,看向碧桃,“躲也没用,反正我已经沾上了,姐姐和我睡一屋的,躲也躲不掉。”
碧桃嗤笑了下,回身提了灯笼递给我,蹙着眉笑骂道:“活该挨爷骂,我可不同情你!”
我左手提着灯笼,右臂挽着包袱,心里越想越堵,从前府走到西苑儿,早已把这个马云翎从头到脚骂了一遍。馆阁里灯还亮着,可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儿愣是没见马云翎的影子,我顺着回廊走到院子里抬眼望了望四围,见东南角书斋的灯还亮着,便穿过门廊沿着石阶往书斋上走。我俯身把灯笼搁在石阶上,双臂挽着包袱,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谈话声,细细一辨,正是马云翎的声音。透着窗格子望过去,只见马云翎,荪友先生和竹垞先生都站着,马云翎此刻站在书架边,又是一副拉长了脸的讨债模样,而荪友先生和竹垞先生的面色也不太好,像是刚刚争执过。
我轻声往前走了几步,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屋去,却见竹垞先生指着马云翎点了点,又皱着眉叹了声,“云翎啊云翎,我们的话你究竟何时才肯听一句?”
语罢放下手看了眼身旁的荪友先生,复重重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马云翎静默了半晌,蓦地看向荪友先生,硬气地道:“这京城的王公贵族比比皆是,不一定非要求到他纳兰明珠府上,吴先生蒙冤受屈是有目共睹的事,只要京城的汉人学子同心同德,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公道可言了!”
荪友先生眉头紧锁,“说得倒轻巧,你说说看,眼下除了容若,我们还认得哪个旗人子弟?”
马云翎嗔住了,他微张了张嘴,噎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儿。荪友先生接着道:“莫说是不认得,即便是认得了,又有哪个肯管这不相干的闲事?丁酉科考案过去将近二十年了,无论是朝廷还是文史馆的史料里都对此事闭口不提,可想而知,如今再要给汉槎平冤昭雪有多难?不说别人,就单单说昌佑和梁汾,在文史馆干得好好的,向来兢兢业业,可为何说告归就告归啊,还不是重提了丁酉年的冤案,跟当年怂恿先帝定案的满臣结了仇?你说的没错,汉槎蒙冤受屈是有目共睹的事,可这些年来想营救汉槎入关的岂止我们几个,而因此事说错一句丢了乌纱的又岂止昌佑和梁汾?龚鼎孳大人是堂堂的一品大学士,可结果又如何,还不是一言不慎就没了顶戴?归根结底,朝廷终究是旗人的朝廷,汉官纵是天大的才干大不了就是修书治学,朝廷是不会放心让汉大臣插手政务的,更别说翻前朝的旧案了。如今好不容易容若答应帮忙试上一试,把你引荐给明相,眼看事情就要有转机了,你倒好,头脑一热就把我们的话全都甩在了脑后,一开口就把人家回绝得毫无转寰的余地。明珠在朝上左右逢源,要什么人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难道还真非缺不得你这个授习不成,你还指望着当朝宰相来给你一个寒门书生低声下气,再来个三顾茅庐吗?你可知方才席上那番话,图了一时之快,却大大得罪了明珠,就算容若不计较又能有什么用?真要跟明珠结了怨,莫说是营救汉槎了,云翎啊,不是我临阵泄气,就是明年的廷对你也难保不落第,书生意气,也得讲个时候啊!”
马云翎懊恼地摇了摇头,“是云翎糊涂,对不住恩师的嘱托,我明日就去给明珠负荆请罪,吴先生若是因我的过失而回不了关内,我马云翎就自请去宁古塔服役终身,以此谢罪!”
竹垞先生忙制止道:“云翎,可千万开不得这样的玩笑,宁古塔地处边陲,天寒地冻,到处都是流人。汉槎一家老小已经被困,你若也去了那里,叫我们如何心安,自从梁汾告归后,文史馆就再没有个敢提异议的汉人,你若自暴自弃岂不是辜负了梁汾的一番苦心!”
马云翎黯然神伤,眼角渐渐渗出了泪,“我若是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