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里有几十间专供身份不高的远客们歇脚的客房,表格格府上的管家想必应该歇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间。我凑着门缝挨间挨间地往里瞟,可这几间屋
子大多空置了很久,平日里又很少有人过来打扫,门窗栏杆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不说,光是凑着门缝就能闻到里头一股发霉的味道。我扇了扇鼻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头往下一间屋子走,还是给那股刺鼻的味道给冲了回来。正欲回身走开时,却忽然觉察到最里头靠近水井的那间屋子像是门没有关紧。我提着灯笼走过去,轻声道,“有人吗?”
屋里没人答话,我试着拉了拉门环,门竟一下子打开了。风嗖一声吹过,灯笼里的烛火倏地灭了,我背上瞬间惊出了一声冷汗,差点儿就要哭出来,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却看见门里透着光,我壮着胆子往门缝里张了张,里屋的灯好像亮着。
我抚了抚胸口,真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合上油伞撒了撒伞面儿上的雨水而后把伞搁到了地上,迈过门槛儿摸黑朝里头走。这间屋子像是常有人来打扫的,至少闻不到方才那股霉变的怪味儿。我走过外进,心愈发定下来,最里头的那间屋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我慢慢走过去,正想提帘子,可刚举起的手却在半空中悬住了。
“是不是太狠了点儿,你那个死鬼妹妹到底还尸骨未寒,你就不怕找你来算账?”
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好像是大奶奶的声音?我缩回那只半悬着的胳膊,只觉得另一只手上的灯笼这会儿好像有千斤重,像是要把我的身子拖倒。
“哼,我怕什么,索额图那几个老狐狸已经够我提防的了,难不成还要让我怕一个死人?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丫头命不好,还有就是她那个糊涂的爹。倒卖烟草捞些银子也就罢了,胆子竟然大到敢把茶叶贩给台湾郑氏,如今下了大狱,也只能是他咎由自取……哎,那东西烧了没有?”
“早没了,即便留着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些为好。原本指着她进宫当了主子多少可以帮衬着些娘娘,即便得不到圣宠,也总归是在宫里多了双眼睛。现在倒好,不但指望不上,能保佑不引火烧身已经是万幸了。对了,你昨儿个进宫见孔公主,可听她说了什么话没有?”
“我也正犯糊涂呢,孔公主平常总是把事情嘱咐得一清二楚,昨儿不知是怎么了,竟说些不相干的话。”
“错咯,这正是孔公主的精明之处,明理不说不等于没交代。”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孔公主,就是那个在太皇太后跟前儿很得宠的女人,怎么还跟大奶奶扯上了?
“你记不记得孔公主前些天派人送来的那块玉佩。”
“就是临走前交给卢家丫头的那块玉?可卢家老爷子不是死了快三年了吗,她那丫头这回进京可还是带着孝的,再说不过是汉军镶白旗,哪里能跟咱们上三旗相提并论?”
“真是妇人之见,卢兴祖死了不假,可他们卢家在西南的势力还在,三道上都有人,更何况卢兴祖的兄长向来和孙延龄私交甚密。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个孙延龄,他可不光是大清国的额附爷,更是朝廷安插在三藩的一个眼线。如今三藩气焰日甚,朝廷偏偏又在这件事情上举棋不定,我们做臣子的每天都是如坐针毡啊,稍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你不是说这个孙延龄是个墙头草,向来在三藩和朝廷之间两头讨好,是个十足的见风使舵的主儿吗?”
“说你糊涂一点儿也不假,孙延龄要是忠心不二,你以为凭孔公主的身份地位会跟我们走得这么近?这也算是天意,卢家丫头如今父孝在身倒是免了这回的大选,我们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哎?那丫头那儿吩咐过了没有?”
“知根知底的,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话音忽然落了下来,我心猛地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傻站在门帘外。脑子里轰隆隆地震,说不清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我攥紧了拳头四下找了找也没瞧见什么能躲的地方,可老爷和大奶奶却是说话的功夫就要出来了。我微喘了几口气提着灯笼往外走,可慌慌张张的愣是没注意到门槛儿,扑腾一下重重跌了下去。
“什么人?”
我顾不得膝盖痛扶着门框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子,老爷提着灯笼走过来,看见是我顿时松了口气,凶巴巴地道:“你不在房里伺候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怯声道:“回老爷奶奶话,爷差奴婢过来找表格格府上的管家老爷过去,说有东西要给他。”
老爷和大奶奶对视了一眼,大奶奶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回吧,我们还有些话要嘱咐他,完了让他过去。”
我木木地福了福身,“是”
。
我撑开油伞紧着步子往回走,刚转过弯儿就撞见寒玉,寒玉蓦地顿住步子,我也一嗔,“姐姐,你怎么来了?”
寒玉顿了会儿,“大爷让我过来看看你找着了没有?”
我“哦”
了声,回头看了眼,“老爷和大奶奶还在问话,说过会儿让管家老爷过来。”
寒玉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那我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