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灼灼春日宴
夜里天亮,月光自窗棂透进来,撒了满地银霜。桌子上供奉的祖宗牌位若隐若现,连着那些陈旧泛黄的画像都仿佛露出了狰狞的味道。
林姨娘抱着杏儿跪在地上,母女二人瑟瑟发抖。
她害怕的嘴唇发白,冰凉的手指拂过杏儿的脸,眼泪在眼睛里打滚,却干涩得落不下了。
“娘……我冷……”
杏儿瑟缩在林姨娘的怀里,小声道。
“杏儿乖,天亮了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她喃喃地,近乎绝望得看着怀中的稚女。
是什么开始发现杏儿有梦游之症的?
大约是一年前了。
她睡觉向来轻,无论是丫鬟们夜里上茅厕又或者是夜猫掠过院子里的树枝,她都能听见。
于是那一日她朦胧间醒过来,便见着杏儿睁着眼,在屋里乱逛。她吓了一跳,轻声问女儿做什么,却得不到回答。
瑾竹睡得死沉,并不知道。林姨娘匆匆起身,在杏儿眼前晃了晃,才发现女儿根本没有反应。她吓坏了,几乎快要惊叫出声,却本能地死死得捂住了自己的嘴。若是她出了声,杏儿或许就要没命了。
这一年,她过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杏儿的梦游之症越来越频繁。小小的孩子,总爱在屋里默默转圈,一边走一边道,“哥哥要带杏儿去哪玩?”
林姨娘听得手脚发软,遍体生寒。
大年夜,外头热闹的紧,鞭炮声此起彼伏,她便索性不睡,看着杏儿。杏儿却是不高兴的,小孩子总也想穿着新衣裳,去外头打雪仗,然则无论是老太太还是二太太都不愿见她们母女,她又有什么办法?
好不容易打发杏儿睡了,她终究是扛不住了,慢慢眯了眼,再睁开时,便见着杏儿不知何时,把灯点着了,拿着灯台满地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床边,烧着了幔帐。那一刻,林姨娘的惊呼都仿佛卡在了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直到听到瑾竹的低呼,她便本能地去捂住瑾竹的嘴,心里只想着,决不能让人知道杏儿有梦游之症。
现在想想,她那时该拦着杏儿,把她抱回床上才是,只可惜悔不当初,如今酿成大错,还有什么可说的?
现下,母女二人在祠堂里跪着,外头两个看守的丫鬟却是不避讳,她们在凤栖梧时,便对林姨娘不以为然,如今又被她们连累,大年夜守在祠堂外头,更是满心腹诽。
“真真是晦气,好好的年夜就被毁了去。”
一个丫鬟说。
“便是说嘛,有些人啊生来就是丧门星的模样,偏偏还爱连累人。”
“天可怜见,大少爷也是个命不好的,若是投在二太太肚子里,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今姨娘这么一闹腾,他也跟着不受宠,待过了年去,二太太定是要变着花样的为难他的。”
“哎,是啊。大少爷多好的人啊,性子又是最最平和的,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好。”
林姨娘听着,心也跟着凉到了底,她已然是深陷泥潭了,如今怕是又要连累儿子了。想前些日子,她莽撞之下,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夜。儿子偷偷来看她,将现烧的热馒头偷偷塞进她袖子里。
“姨娘若有心,便该好好保全自己,照顾好杏儿。”
那般清冷疏离的声音,林姨娘花了好久才明白,那里面亦有责怪。她这个做娘的,懦弱不堪,又无半分心机,如今女儿命悬一线,又连累儿子,当真可悲可叹。
恍惚间,林姨娘闭上眼,泪水便流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她觉得怀里有异动,杏儿挣脱了她的怀抱,站了起来,轻快地唱起了歌儿。
“杏儿莫要闹了!”
林姨娘轻叱道,眼里尽是惊恐,她伸手去拉杏儿的胳膊,女孩儿却没反应,歌声渐渐高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
外头的丫鬟也听见了,推门进来,冷声道,“我说姨娘啊,这大年夜的,你便让杏儿小姐消停点吧,这般玩闹,可怎生了得。”
“杏儿别唱了,别再唱了!”
林姨娘拉着杏儿,狠狠把她拉进怀里。女孩的嘴却是不停的,一直在小声哼唱。她无法,伸手捂住了杏儿的嘴,于是歌声变成了呜咽。
两个丫鬟觉得有些不对了。这祠堂本就阴森森的,林姨娘惨白的侧脸和女孩儿小声的呜咽,愈发显得骇人起来。
“杏儿小姐……这是……怎么了?”
一个丫鬟狐疑得问道。
“没怎么了,就是顽皮罢了。”
林姨娘低声说着,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我自会照顾她,你们出去便是。”
两个丫鬟越听越觉得起疑,便要走上前来查看。这档口,杏儿也跟着挣扎起来,林姨娘一不留神,便叫她挣脱开了。
女孩儿站在祠堂前,眼神空灵,背后的画像被月光一照,都变得狰狞起来。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
“杏儿小姐……这是……”
“是梦游之症!我见过,老家那时候就有一个人,也是这样……”
两个丫鬟一边说一边后退,脸上布满惊恐,往外跑。
“不是,不是。杏儿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们看,真的不是,杏儿快点,听话,别唱了。”
林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去拉杏儿,她是害怕了,想到女儿若是被发现了,又想到被连累的大儿子,她只想着叫杏儿停下来。枯瘦的手抓住杏儿的喉咙,林姨娘又哭了起来,“杏儿乖,杏儿别再唱了……”
很快,那时断时续的歌声,就真的停了……
那两个看管不严的丫鬟由袁氏做主,杖毙了,当日“畏罪自杀”
的,还有照顾杏儿的贴身丫鬟瑾竹。杏儿则被称是得了疾病,当夜便去了。苏家发了丧,又找了几个高僧做了法式,把杏儿草草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