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高顺请我们吃饭,地点在望鹤楼。
高顺在电话里笑得异常欢快,他说小范啊,还是你点子多啊!你这招真是立竿见影啊!软了,已经把安置合同签下了,该给你记首功啊!
蚂蚁让我叫上冰棍他们,到了望鹤楼,我说坐窗户边吧。望鹤楼矗立在东山山顶,地势很高,在窗户边能把大半个城市收入眼底。蚂蚁不干,坚持缩在一个旮旯里,就是不挪身。
等了半天,也不见高顺来,我说要不打个电话催催?蚂蚁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这时候服务员过来问:“请问哪位是范先生?”
我指了指蚂蚁。“是这样的,有位高先生已经给你们付了钱,定的是四百九十八一桌的标餐,请问你们要马上上菜吗?”
我看了看蚂蚁,蚂蚁不说话。我说要不等等高经理?蚂蚁说不用等了,他不会来了,上菜吧。我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蚂蚁盯着我骂:人家嫌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掉价,憨包!
抹着嘴从饭店出来,冰棍满脸通红,嘴里叼了一根牙签,牙签在嘴里张狂地来回移动,蚂蚁回头踹了冰棍一脚:装周润发是不是?扮黑社会是不是?冰棍慌忙把牙签扔掉,说不就是图个乐子嘛!蚂蚁拿手把我们挨个指了一圈,说你们听好了,要干大事,就要懂得夹好尾巴扮瘟狗。没有人说话,破面包车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从山上滑下来。“接下来去哪里呢
?”
我问。蚂蚁说去曲蟮子的装修店。
曲蟮子的装修店在太平路,太平路以前是这个城市工业聚集区,有大大小小十多个企业,以前那可是机器轰鸣啊!现在都哑巴了,一派萧索的景象。曲蟮子的装修店其实叫修理店更准确,周围根本没有需要装修的房屋,一栋栋裸露着黄砖的房屋,被岁月剥蚀得早没了精气神,松松垮垮、沉默寡言地龟缩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偶尔能见着从房子里出来的人,和身后的建筑一样无精打采。所以,曲蟮子的店铺就是干些修修补补的活儿。他曾经对我抱怨,说把店开这里失误了,生意一般他都认了,最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这里的人可以为了一两块钱和你较一上午的劲。
我们从车上下来,曲蟮子正蹲在一堆破铜烂铁里焊一个水箱,水箱是用洗衣机水缸改的。一个穿件破旧工作服的男人蹲在一边看,工作服上的字迹都依稀了,只能看清最后那个“厂”
字。男人一脸胡子楂,曲蟮子电焊一点,就有了一团扎眼的白光,男人就慌忙伸手挡住脸。蚂蚁凑过去,看了看,说都这样了还焊个球呀!做件衣服穿女人身上都能看见胸罩了!男人抬头看了看蚂蚁,嘴动了动,想说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曲蟮子放下手里的焊枪,说你们来了。蚂蚁没答话,径直走进库房里,从里面拉出一根手腕粗细的钢管,咣
当一声扔在曲蟮子面前,说给我切割成一米一根的,切——抬头数了数人数,蚂蚁说切七根。曲蟮子应了声,拉出切割设备就干上了。男人脸上有了愠色,他对曲蟮子说,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得先给我焊完啊!蚂蚁上去递了一支烟,说大哥,我们急用,你那破烂玩意儿先撂撂。那不成啊!男人抢上一步,说我也急啊!蚂蚁说能有我急?我这等着切下来去干仗呢。男人看见了蚂蚁眼里刺人的光芒,终于不说话了。切割机哧哧怪叫,瘆得我牙都倒了,幸好蚂蚁递给我一张钱,要我去买两圈电胶布回来。
蚂蚁把电胶布缠在锯好的钢管一端,缠出一个把手的长度,他掂起钢管称了称。看见没有,他说,这样就不会脱手了,真要干上了,家伙不能丢,丢了家伙说不定就会丢了命。把缠好胶布的钢管放进面包车,蚂蚁给了曲蟮子两百块钱。曲蟮子看着递过来的钱,连忙摇着脏兮兮的手说要不了这么多,一根烂管子,不要钱的。蚂蚁一斜眼,脖子梗着说:“让你拿着就拿着,废话多呢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