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为他昔日所为悔恨,沈星河却想起了上辈子,他和顾九思曾经相守十年的上辈子。
顾九思走的那一日,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沈星河的小徒弟们道行不如他,从秘境赶回来还是多花了不少时间,紧赶慢赶依然比他晚了半日才到千绝峰。
二徒弟许真棠一向莽撞,能用刀解决的事绝不会动口。他提着把刀便要找顾九思算账,离了八丈远就能听到他要给师尊报仇的声音。
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看到他那背上他人孽债的师尊安然无恙地坐在门外的石桌旁,正对着种在房门处的海棠花出神。
许真棠知晓孽债缠身会落个什么下场,只当他师尊已经身死道消。眼下见他没事,顿时又惊又喜,一颗心稳稳落回肚子里。
他刚要将刀放下,谁成想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没注意到的废墟。他师尊的道场被毁得一干二净,再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模样,只有那棵海棠树还留在原处。
许真棠气不打一处来,只当这又是顾九思干的好事,恨不得跟他打一架出出气。
三徒弟方思明却在这时按住了他重新提起的刀,在他说话前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师尊背的是谁的孽债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
许真棠觉得他问的简直是废话,“师尊背得不就是顾九思的孽债?我找他算账怎么了?你拦我做什么?他害我师尊,我这个当徒弟的还不能找他说理了不成?”
许真棠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一把掀开了方思明,“平时你拦着就算了,这次不行。自从师尊认识他,有哪次没被他害过?如今都被他害得差点身死道消,我找他说理怎么了?”
他越说越气,恨不得连拦着他的方思明也一块打。可就在这时,大师姐杜雁云不顾小师妹的阻拦,重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眼眶通红地道,“你跟随师尊多年,连他的剑意都认不出吗?师尊背了他的孽债却没有身死道消,你还要怎么说才懂?”
“你不明说我怎么会……”
许真棠被打懵了,想也不想就张口反驳,话还没说完,他到底还是转过了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片废墟,“你是说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
许真棠不敢相信,“神魂俱灭以后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他怎么会甘心神魂俱灭呢?”
“他不是邪魔歪道的尊主吗?他不是恶贯满盈吗?”
许真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哽咽道,“我只是想找他说理,谁,谁让他天天耍着我们玩。他都那,那么大一个人了,还吃我们这些徒弟的醋。我们稍,稍微亲近师尊一点,他就把我们一个一个丢出门外。”
“他还说我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他随便牵只马跑上几步,都比我的剑招好看。”
“我知道他是想跟我说我适合练刀,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他说得那么难听,我拿刀在他面前晃晃怎么了?我又打不过他,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是很坏,全天下都说他很坏,他自己也说他很坏。可他变好了呀,跟师尊在一起后他明明变好了。”
“我是气他害师尊身死道消,可我没想过他要神魂俱灭啊……”
许真棠越说越恐慌,到最后也顾不得场合,无措地拉住方思明的衣角,“我们的师尊该怎么办呢?他再也回不来,我们的师尊又要怎么办呢?”
沈星河一直坐在那里,自是将他们的话从头听到尾。
他对他的徒弟们谈论自己的私事并没有什么感想,只是疑惑另外三个徒弟怎么也会赞同许真棠的想法,担忧他没了顾九思要怎么办。
顾九思满打满算都只陪了他十年,他来之前和来之后,又能有什么区别。
可从那以后,他们便开始谨言慎行,绝不会在他面前提起顾九思。一开始还只是千绝峰,后来便是整个凌虚派,再往后顾九思就成了沈星河的不可说,再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到顾九思。
甚至连妖魔和君子两个词,都成了他的避讳。
沈星河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避讳究竟是如何发展的,他也没有闲心去管。
外界的传言和避讳发展得越来越盛,到他这里也像是哑了的炮仗,闹不出半点动静。
沈星河的日子似乎也一如往常,处理天下不平事,在闲暇之余看海棠。
直到有一天,那棵海棠树消失了。
“顾九思”
,沈星河没说他听到那句爱时,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在顾九思平静下来时问他,“你走后没多久,你存在的痕迹都被抹除,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天道同我说,那是你最后的愿望。我也想问问你,那是真的吗?”
顾九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神魂俱灭前,心中确实在想若是他从来都没出现过就好了。只要他没出现过,沈星河就是成神失败,也不会被当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天道最后实现了他的愿望,他本该感激,但沈星河虽然仍旧是那副平静到坦然的面容,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沈星河好像是在生气。
他迟迟不答,沈星河了然道,“原来是真的……”
所有人都把顾九思忘记的那日,也是晴天。
沈星河一如既往地上千绝峰看海棠,却只看到了他从一片废墟恢复原样的道场。房门前是一片严丝合缝的土地,没有半点种过海棠的迹象。
他在那里站了一整个白天,直到他徒弟里最小的小师妹秦海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他去参加道门各派掌门召开的大会。
沈星河将识海收回,又换了个方向重新搜寻,“道门两年前就以我偏帮顾九思为由,劝我不要参加道门大会。今日怎地想起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