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传来极富磁性的声音,明楼的声音很低,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压着声音,偷偷打的电话,“你怎么样?我现在出不来。”
“师哥,”
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汪曼春依然感动在心,“你能打电话来,我就满足了。不过,我也想通了,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会努力做事,我一定要把全上海滩的抗日分子连根拔除!”
她咬牙切齿,像一只受伤后的母狼,立誓要报复社会。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
明楼迟疑了一会儿,问。
“电话?没有啊。”
汪曼春矢口否认。
“曼春,你,注意休息……大姐?”
电话里明楼的声音忽然惊惶起来,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汪曼春对着话筒,叫了两
声“师哥”
。她知道明楼又要遭殃了,心底愈加委屈,骂了几声老巫婆、老妖婆、老处女,抱着枕头重新哭过。
明楼自己挂断了电话。书房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他叫自己冷静。自己刚刚给汪曼春打电话,电话明明是占线的,她却矢口否认。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她,她情绪的反复变化证明刚才有人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到底是谁?
他想到了一个代号“孤狼”
。
日本特高课的课长南云造子曾经提到过,76号的人盲目滥杀,究其原因是缺乏准确的情报来源。搞情报,还是特高课技高一筹,他们也许会动用一枚棋子“孤狼”
来给76号做铺路石。
明楼在周佛海处下过功夫,打听到“孤狼”
曾经在远东战役中“服役”
并立过军功。此人喜欢独来独往,并不受特高课的约束。
自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疏忽了。疏忽的这一点,将来也许就是致命的一点。疏忽了致命的一点,无异于疏忽了整个大局。
明楼的心揪得更紧了。
自己如果今天一刻也不离开汪曼春呢?自己是否可以替她接到那个匿名的电话?不过,大华宾馆是阿诚临时替汪曼春预订的,这个人一定是个“知情人”
,他要等自己和阿诚离开宾馆后,才会打这个电话。
为什么“孤狼”
不选梁仲春,而选择汪曼春呢?
难道是电话本身串线?
明楼心中霎时翻江倒海,辗
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难以入眠的还有一个人——阿诚。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来敲门都不应声。
桂姨在他房门口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阿诚不肯听,却总有几句跳进耳里,落在心里。
桂姨说,乡下很乱,自己差点被炸弹炸死。老家的房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自己的风湿病愈来愈重,中医说,也许会瘫痪。自己原本不想来麻烦明家,实在是没有地方可投奔了。过去的事情希望阿诚不要再记恨了。大小姐答应自己,给自己在上海找一家好主雇,在找到合适的新主雇前,自己会住在附近的小教堂里,残年废景的自己去熬油罢了,不会打扰阿诚的生活。总之,十分抱歉。
桂姨说了很久,门一直没有开。桂姨也就灰心了,回用人房休息去了。
阿诚的心里始终想着“险些被炸死,也许会瘫痪”
这两句话。他很难过,辗转反侧,一夜忧虑。
大年初一的早晨,明家的人起得很早。
明镜带着两个弟弟进入小祠堂,拜祭祖父母及父母。明楼和明台换了黑色的西服,依次跪拜,上香。
祭祀完毕。明镜留下明楼关了门说话,明台一个人先行退出。
明台在客厅里看见阿诚在不停地打电话,他侧着身子,听到阿诚断断续续地说:“对,您帮我查一下。凌晨两点左右,对……”
明台放轻脚步,趁着阿诚打电话,溜进了明楼的书房。
明楼的
书房很宽敞,办公桌方方正正的,摆着文房四宝,桌面洁净,一尘不染。书柜贴着一面墙,全是玻璃镶嵌的窗。隔着透明玻璃可以看清书名,只不过,书柜门是上锁的。最显眼的就是明楼搁在书案上的黑色公文包。
公文包只有两个活动金属纽扣,明台认得,明楼在巴黎讲学的时候,就常用这个包,已经很旧了,据说,是父亲的遗物,很珍贵。
小时候,自己经常玩皮包的金属扣,被桂姨给抱走了。在巴黎中学寄读的时候,曾因好奇拆开皮包的夹层找明楼私藏的外国杂志,被阿诚发现,就地“正”
了“家法”
。阿诚还说是“法外施恩”
,不告诉明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