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暑期课程很短暂,按理说所讲的内容也不会深刻。然而苏文那天,仍是在看过于曼颐的作业后,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所画的东西,为什么总不够活?”
于曼颐当时算不得很服气:“有人夸过我的画儿很生动。”
“外行自然是形似就觉得生动,”
苏老师说话毫不委婉,让于曼颐有些受挫,“我说的是‘活’,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甚至一花一草,都活生生的。”
于曼颐不再顶嘴,静静地听起来了。
“你总模仿我,也是因为你自己的东西没有生命,不活,”
苏老师继续说,“我知道你学画只是想练个赚钱的法子,如果你此生都只想练赚钱的法子,那不活也就不活了。可我觉得,以你的天赋,若是只有如此野心,未免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自己有很多天赋,”
于曼颐说,“我的天赋够赚一点安身立命的钱,就很好了。”
“你不要再气我了。”
苏文的语气忽然有些恼火。于曼颐意外地抬头,看见苏文盯着她的笔触,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在生她的气,是在生自己的。
苏文平缓了一下,继续说:“不‘活’,是因为你的眼睛还不够毒,看人看物匆匆一扫,看什么都只看整体——普通人的眼睛才这么看,我们画家的眼睛不能这么看。”
他都把于曼颐和自己归类进“我们画家”
的行列了,于曼颐更不好说什么了。
“要让你笔下的东西活起来,”
苏文终于说到了关键处,“你就要炼你的眼,炼得能一眼看出你所描画之物最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特点,再在画作中加以放大。你的作品是由你加工过的现实,若只是和现实一模一样,你像得过照相机么?”
于曼颐好像懂了一些,又没有特别懂。于是她从墙上拿了一张苏文画的打铁匠,问道:“那苏老师,你找特点的时候,有什么诀窍么?就像这个打铁匠,我觉得他与别的打铁匠也没什么不同,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特点呢?”
“人是最难找特点的,”
苏文看到于曼颐渐入佳境,便愈发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经验,“人有衣冠,受礼教,乍看不过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之别。我最初画人总是逃不脱千篇一律,而后画得多了,我忽然发现了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同。”
“什么?”
“动物性。”
“动物?”
“对,人不过是动物戴了衣冠。若把人当人,便很难看出不同。但若把人当动物,找出与他气质最为相似的动物,他的特点就呼之欲出了。”
“苏老师,我不懂。”
“你不懂是因为你见的人太少了,等你见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人们身上有什么样的动物性。像我,你看我像什么?”
于曼颐盯着苏文看了许久,挫败地摇了摇头——她怎么看苏文都是一个人,看不出他像什么动物。
苏文笑起来,自嘲道:“我有一日没刮胡子去照镜子,觉得自己像一只脾气不错的山羊。”
他不说这样说就罢了,他这样一说,于曼颐仔细看他,发现苏文真的有点像一只山羊。感谢苏老师不吝用自己作比,让于曼颐很快融会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