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公孙止扯下自己随身带的灵玉让其中一名弟子回去报信,直到这时他心底才消了不少,但想到自己手里沾染的“魔族”
性命,那股罪孽感仍未消去。
他唤回看着离开那名万剑宗弟子出神的宋持怀,继续问:“你方才说这些魔……这些人是战败者,跟你手里的那本书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饶是聪慧如宋持怀,也花费了一会儿的时间来思考要怎么以浅显易懂的方式理解自己躲猜测。
良久,他才问:“你修炼到如今的程度,用了多少年?”
公孙止不明所以,却还是道:“自知事以来不曾懈怠,如今已三十有五载。”
“三十五年。”
宋持怀点头,余光却瞟向魏云深,“魏云深一年前初窥修道门径,入‘魔’半年,如今我已不是他的对手。”
公孙止面色微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宋持怀继续说:“如今还有修士给他上供,每从烬日寒进来一人,便会掠出一丝灵力分给他,现在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身上魔气又涨了不少,而且没有半点要反噬的趋势。”
“……”
公孙止的表情些许崩裂,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若只是一个功法,旁人也能修炼,何必赶尽杀绝?”
“你错了。”
宋持怀提醒他,“天极宫的另一个叛徒堕魔多年,却远没有魏云深这样的能耐。”
虽然不知道是以什么分拣,但那部被下了禁制的功法确实是有门槛的,否则冯岭入魔的时间比魏云深长,他早就能解开自己的威胁,而非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
公孙止又沉默下来,宋持怀嘴里的话过于冲击人心,将他修道多年坚持的信仰击溃,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此时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望着这座不知被岁月和假象掩藏了多少年的书楼,心底升起一股极其荒谬的可笑来。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在人界与修仙界名声扫地千百年的“魔族”
,仅仅因为一个可笑得没有任何逻辑的理由就被同类排挤,任仙门百家喊打喊杀,却并非做了什么恶,而只是因为一部进步神速、旁人无法修行的功法。
何其无辜、何其可笑!他捍卫了这么多年的正道,他误以为解救百姓的辛劳,却竟然是在为虎作伥,令真正的受害者无处可以申冤。
公孙止终于再在这里待不下去,他挥手示意同样一脸难尽之色的同门师弟,向宋持怀打了个招呼,折身往地宫出口的方向奔去,希望能尽快补救此前犯下的罪孽。
他的人已消失在书楼门口,声音却顺着风传来:“今日魔界之危……我会给盟军、给你们都一个交代。”
交代吗?
宋持怀没有表情地牵了牵唇角,他低下头,心道,没机会了。
从前因触犯了无法修行“魔功”
的修道者们的利益而被打成“魔族”
的人类没机会诉说自己的冤屈,如今任凭公孙止是万剑宗掌门座下首席弟子,也无法阻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通过烬日寒的伐魔大军的“杀魔”
之路。
他们折损了灵力,为这场“伐魔”
付出代价,又怎么肯轻易善罢甘休?
而公孙止——
宋持怀动作较慢,等他与魏云深一同从地宫出来时已晚了公孙止半个时辰。
明明三日之约未到,先前暂时休战的平静却被打破,两人才刚上到地面,便听到一阵刀戈叫杀声,与此同时阵阵浓烈的血腥扑鼻而来,魏云深的身体几乎是立马绷紧。
他迅速用灵识查探殿外情况,还没来得及向信誓旦旦保证了魔族不会有事的宋持怀问罪,便听到一声仿佛浸在血里的嘶喊:
“万剑宗门下公孙止已叛魔,妖言惑众动乱军心,来人随我杀了他,以祭死在魔族手下的同门在天之灵!”
——他成了可以代替魔界内“魔族”
,以发泄伐魔联军怨气的新的“魔族”
。
故态
魔域,无魔。
烬日寒往内杀起了一片肃静的战场。
宋持怀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自己身侧擦过,下一刻,刚才还站在旁边的魏云深便不见了踪影;同时殿外传来一道铁器被击落的重响,痛恨的叫骂与求饶的哀鸣争相更替,不过瞬息之间,就又消寂于无声之中。
“出来。”
趁着魏云深没空闲看顾自己,宋持怀正要借机跑路,却听到殿外堪比霜寒的声调,青年步履一停,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脖子处便隐隐传来一股紧缚感。
那根自从戴上就没摘下来过的长链现了虚形,其中一端锁在他脖子上,另一端横空往殿外延伸,不用看也知道被谁拽在手里。
持链人顺着铁链将往外一拉,宋持怀的身体便不听使唤地往外步去。他看到魏云深立于门口——大殿里灯火通明,殿外却唯有一盏月灯空悬苍穹,除此之外再无余光。极致的亮与暗分落在魏云深身前身后,让他看上去平扁得好像一张薄纸,在某一瞬间,宋持怀甚至产生了种这个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荒谬感。
而他手里,一只断臂还在不断往外冒着新鲜的血液。魏云深另一只手扯着铁链的首端,少年的手掌紧紧握着,手臂却弯出一个保护的姿势,在他臂弯之下,一个浑身是血的魔族眼中杀意激退,他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声音无辜:“尊上,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打我们?”
“没事。”
魏云深喘着粗气,他说话时声音里发着后怕的抖。宋持怀听出他气息不稳,随时可能压抑不住那部功法的嗜杀本能暴走,却还是忍着颤冲着自己护佑之下的魔族笑了一下:“去躲起来,等我把他们赶走了,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