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霁似乎被兄长的滑稽动作逗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未想到王上如此不经激将。”
归灿道:“大概少年人都是如此,还是你们最了解自己的性子。”
他想了想,又道:“哦,对了,还有你的那篇《凯风》新论,我也讲出来了,王上听了分外感兴趣,还褒奖我哩。”
归霁思量一瞬,道:“看来王上也不十分怠慢学业。”
“何止不怠慢!”
归灿神情突然严肃,“更是天资聪颖,好学善问呢。只不过性情顽皮乖张了些罢了。”
他走到客位上,颇为担忧的道:“王上已熟读《诗》、《书》,却只是能诵而已,于其中深意,并不懂得,灵活运用,更无从谈起。”
归霁奇道:“这倒怪了,圣人有云,‘诵诗三百,委以政事,弗能理,出使四国,弗能任,举一隅而不能以三隅反,即便熟诵,又有何用?’王上年介及笄,却一点理政之方都未学,这成什么样?”
[注,改编自《论语·子路篇》]
归灿听妹妹这么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妹妹讲话总是一针见血,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得多。
他的心头又浮现出了那些疑问,陷入沉思。
“兄长?”
归霁看他站着不动,有些奇怪。
侍女田姬早摆好了两方垫子在案前,归灿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多话,和妹妹相对坐下,道:“不谈这些啦,你还小,多说无益,徒增烦心,让我看看你最近读了什么书?”
两人拿起案上竹简,探讨了一阵经书义理,归灿又得到些启发。归霁虽然年纪幼小,但学问精进,尤好经世方略,很多方面,连归灿也不及她深入。
过一会儿,天色将晚,他隔着几案道:“你还小,也不是操心入仕的时候。你今日去郊外踏青如何?和我讲讲呗。再过几年,你是不是也要准备去游学了?我这几年东走西颠的,本事没涨多少,吃喝玩乐倒是大有长进,你后来可不要学我。”
青霁听兄长这么说,不禁莞尔一笑,一眼看破他心思,道:“知道啦,我不会和父亲母亲告状的。”
归灿赧然。
在汉国,大凡想要入仕的公侯子女,成年后通常要出门交游,在汉国境内各处游学几年,见识各地人物风俗、民生百态,考察底层民情、吏治,结识九流三教,以为资历。在积攒阅历的同时等待王庭征辟,伺机被察举为大夫。
提起这游学一事,归霁想了想,问道:“听闻去岁雒城发现瘟疾,是兄长你配了方剂叫人投在井里,黔首喝了,才压住蔓延之势,王庭念及治疫有功,破格提携了你,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被征召了来。”
这时侍女捧进八样攒茶来,摆在案上,归灿拈一块茶点放进嘴里,挥一挥手,率然道:“小小岐黄之术,何足挂齿,不提也罢。哎,坊间传闻有术士言,这几年不太平,妹妹过几年若想游学,我再辞官陪你好了。”
归霁道:“这怎么好,我总也要长大的,干嘛事事叫兄长陪着。”
两人吃过攒茶,侍女又换了清茶来,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谈着近几年发生的事,归霁道:“说起这术士一类,今日我和田姬踏青回来,倒也偶遇一对相师父子。”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相师?”
“这就是巧合了。田姬,你来说吧。”
青霁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两处浅浅的梨窝,甚是可爱。
侍女田姬撤下盘子,依言在侧面坐下来,讲道:“小姐今日踏青回来路上,怕天晚了,叫车架择近路回,不料山野路遇一对父子,倒在道旁,原来是那父亲脚踝被毒蛇咬伤,见我们车架经过,那儿子就上前拦我们,车夫急着赶路,本不想理,正要赶他走,还是小姐心善,叫车夫停下来,将那对父子扶上车来,一道送去城里医馆。”
田姬见二人茶水已尽,便填了新汤端上来,继续讲:“少主人,您说奇不奇,那相师父子一上到车里来,见到小姐,便露出惊讶神色,尤其是那个父亲,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看了。”
归灿好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啊。”
田姬道:“小姐问过那老伯伤势后,便埋头看书,一路无话,待把他们送到城中医馆,又叫车夫小心扶着送进去,替他付了诊金,那老伯下车之际,还不忘朝小姐拜了四拜。”
“拜了四拜?!”
归灿万分惊讶。
“是啊,这可是逾制大事,虽然当时也无人看见吧。”
田姬道:
“我们都觉奇怪,问他原因,他也不说,问的紧了,只听那儿子说什么‘奴等粗鄙乡野之人,也浅学得几日玄门相术,此一回望见沣都非凡人物,不敢乱言,鄙人观贵小姐面若明月,秀丽清举,日后凤仪千万,贵不可言……’还未说完,他父亲就赶紧打断了他,叫他住口,然后两人匆匆走了。”
“哈哈哈。”
归灿大笑几声,感觉离谱到不可思议,摇头道:“我归氏的嫡女,日后也必要入王庭做卿大夫的,何来凤仪之说?想是这相师胡言乱语,见你们有恩于他,讨个吉利话罢了。”
归霁也点点头,赞同道:“足见这相师之言,做不得数。”
她又问:“兄长方才说,游学归途,遇着些游侠豪士,都是什么人?讲来听听?”
归灿见妹妹对这些感兴趣,就侃侃而谈道:“哦,远程的记不得了,近程嘛,倒是遇到一个少年好友,陪着一同进城,也不算无聊。这人尊姓符,名讳韬,字子冲,中行人氏。”
归灿笑了笑,见妹妹还没反应过来,提醒道:“也即是远在边关的武安侯之独子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