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小心翼翼地走在冰裂上,周围是黑暗一片,亮起的,只有冰裂小径上发出的光,每一步走下去,都能看见一道裂缝的开启,都会有一声“泠泠”
的声音,然后传到远方。她一直走着,腿很酸,酸到可以感觉每一根骨头的位置。但她没有停,她怕停下便会被浓雾的悬崖吞没。
有乐曲传来,神秘而哀婉,仿佛来自远古时空,有种不可说的魔力,引着她。阿达改了快步走,接着跑起来。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她冲着乐声去,忘了畏惧。笛声越来越清晰,对了,就是这个方向。但就在她十分笃定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浓雾开始缓慢地散去。
她的面前,从地上升起了一个黑色泡泡,阿达一惊,跌坐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但好奇如她,至深的恐惧也拦不住,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看见了里面标记着“残”
字的石插屏。残次品……难道,这就是除错区?
浓雾完全散去,光明再次来到。可光不止是温暖,也可能是酷暑的烈日,会刺伤眼睛。
在一片炫目的白色中,升着无数的黑色泡泡,泡泡越往上升,颜色便越淡越透明,更能看得清里面的物品。
阿达睁大了眼睛:“石墨!”
是的,无数个泡泡之中,有一个泡泡里,睡着石墨。
这些泡泡在空中缠绕盘旋,宛如暗夜幽灵,不断互相吞噬并生长,汇聚成更为庞大的存在。最终,好像有一
种诡异的力量,令所有的泡泡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灰色球体,停驻在半空。在其中,所有的物体都悬浮着,以一种不可捉摸、又不可抵抗的慢速度,渐渐分解成碎片。这所有的物体里,包括了石墨。
阿达不断后退,她很害怕,怕自己也成为那其中的一员,渐渐失去自己的颜色,然后被分解,像一个落地破了的花瓶、被打碎的玉镯、断了线的珠链……那不该是任何一个生命的归宿……
生命,像石墨那样的生命。
石墨的脚碎了,碎片一片一片离开他的身体,在空中留下一段轨迹;他依旧闭着眼,但嘴角缓缓张开,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呐喊,尽管那声音在出口之前便已消散。。
石墨还有意识!
阿达知道自己一定得做点儿什么。如果生命注定走向一个终点,她希望自己总还是那个阿达,那个一直在朋友身边的阿达。她从没有因为做了什么而后悔,只会因为没做什么而遗恨。比如现在,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石墨作为一个残次品被带走,他在伶仃孑然中过了那么那么久,为了救她才陷入这样的结局。她想靠近他,说不定有机会救他出来。就算没有,他们也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温度,哪怕只是一秒钟。
这样想着,阿达踌躇着迈出了一步。虽然腿在颤抖,但她没有后退。看准了眼前一个龙舟桨横在地上,还未被黑色泡泡
吞噬,她弯下腰,迅速抓住桨,猛地向巨大的黑色泡泡击去。她试图破开泡泡,但泡泡并未破裂,反而将龙舟桨吞没其中。她还没来得及松手,被泡泡强大的吸力牵引向前,直至抵达泡泡的边缘。
泡泡的壁如同水面般,映照出阿达的倒影,她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清凉拂过面颊。这个念头刚刚掠过,她便如同微小如尘的昆虫被吸入水珠一般,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泡泡之中。
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里,阿达犹如被幽暗的手紧紧裹挟,四周仿佛粘稠的胶水。想要前往石墨所在之处,每一步都犹如跋涉在无边的噩梦之中。阿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被扭曲拉长,随着空间产生诡异的变化,然而她并未感到丝毫疼痛。她周围尽是破碎、融化的工艺品,被拉长的碎片与她的手仿佛共谋着某种阴谋。阿达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努力向上方的石墨靠拢,尽管身体的每一寸都似乎被球体的力量所支配,但她仍在孤注一掷地挣扎、企图上升,直至终于触及了他的手。
那一瞬,石墨的眼睛睁开了。四目相对,阿达与石墨的身体似乎有了流动,宛若成为了同一条河流,眼前升起镶着落日余晖的云岫——
阿达面前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子,带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在冬日的森林里走着。
“我不要再走了。姐姐,还有多远呀?”
阿达忽然懂了,这是
石墨的回忆。那么这个女孩,应该是石黛。
石黛望望这边,又看看那边,茫然无措:“不知道啊,如果有个罗盘就好了。”
“罗盘是什么?”
“听说罗盘总指着回家的方向。咳,我想什么呢,罗盘可贵了。”
“啊!看见了,在那边!”
幼年的石墨,就很会认路,他指着远远云里一座透着橘色光芒的小石屋,但看着这距离,他又怕了,“还有那么远啊。我的腿好酸。”
石黛摸了摸自己的膝盖,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了下来:“来,我背你吧。”
石墨正要跳上石黛的背,却看见了她穿着草鞋的脚上伤痕累累:“不用,姐姐,我自己能走。”
说着,石墨大着胆子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胸,“我不怕,我不累,我能自己走回家,我还认得家的方向。”
石黛露出欣慰又心疼的笑容,跟上去,但石墨却停下了:“姐姐你看。”
石墨指着前方路上,那里泛着荧光。在路边的草丛里,卧着一双一人大的翅膀,初看是墨黑色,在雪里反射着月光,如宝石般闪闪发光。
石黛惊叹:“这是芜青归仙后留下的翅膀吧?”
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主意,都笑了。
两人撑住翅膀,在悬崖上,发力起跑,如滑翔机一样,一直滑到了山下家里。
远远的,阿达听见了姐弟俩飘在风里的笑声。
她听到过石黛的笑声,那是她终于在万化场中做
出作品了之后。但她从未见见过石墨的笑,如果还有机会……希望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