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日子这样过下去,也算合他心意,谁知十七岁那年,父亲突然被升了官籍,一家人搬到了都城长安。
按大乾律法,官籍的子弟只能入仕,不能行商。可宋昀厚一摸书就打瞌睡,哪里是读书的料?在官学熬了两三年,学习实在跟不上,又受同窗鄙视排挤,索性便自己退了学。
回家之后,自是少不了被父亲责骂唠叨,翻来覆去的那几句“我怎么倒霉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看你这辈子就没什么出息!”
宋昀厚被骂得久了,心里憋气,去年背着父亲,偷偷买了个商户的假身份在外面搞起生意,想要通过暴富挽尊。只可惜京城不是越州,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做生意实属举步维艰。
这一回,他抓住了外地游客进京看求雨的机会,打着玄天宫的名号在兴宁坊开了几家算命的铺位,结果遇到骁骑营清城,直接下了牢狱,狠吃了几顿鞭子。
洛溦在案边坐下,理了理买来的衣物,抬头睨了眼兄长,“噢,你现在害怕让人知道了?在外面行骗的时候,怎不知道怕?”
“我怎么行骗了?”
宋昀厚抓了个包子,悻悻地咬了一口:“你去兴宁坊和龙首渠那边问问,哪家算命问卦的不自称跟玄天宫沾亲带故?大家都夸大其词,我若不跟着也那么说,谁还稀罕光顾我的店?”
洛溦道:“人家夸大其词,最多也只敢说受过指点或者在玄天宫当过仆役之类的,偏你胆子大,撒谎撒得过头,一听就破绽百出,难怪抓人就最先抓你!”
宋昀厚瞪了妹妹一眼,欲言又止。
他那其实也不算撒谎。
那道婚约作数的话,自己的的确确不就是太史令的大舅子吗?
宋昀厚放下包子。
“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真去求太史令了?不然刚才怎么能拿出玄天宫的凭信给那两个狱卒?”
洛溦从竹筒里取出筷子,垂着眼,摇了摇头,“那是我找郡主府的仆人要的,说我要买东西用。”
早上送糕点过去的时候,她确实想过求沈逍,可惜吃食没送出手,还把人给得罪了……
宋昀厚松了口气,沉默了会儿,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和孙氏一样,不知解毒之事,只以为洛溦和沈逍的婚约,是因为冥默先生算出来的“天命”
才定下的。
“要我说,你跟太史令这婚约,解除了算了。定这么一个口头婚约,好处啥都没有,做事还得畏首畏尾的。”
明明该是女主人,有事却只能跟仆人求助,这算个什么意思?他宋昀厚本就不信命,而且站在生意人的角度,看什么问题都该是投入和回报成正比,才算有利。
“从前冥默先生在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他老人家驾鹤西行了,太史令一直拖着不过礼、不公开,去年上元节又当着全长安人的面,给那个什么长乐公主送灯,听说按长安这边的习俗,那就是表示想要求娶的意思了!这摆明了不想跟咱家结亲吗?”
“所以绵绵你也不用稀罕这桩婚事!”
“等哥以后赚了大钱,成了石崇那样的巨富,就把全天下的才俊都网罗到你面前,任你挑选,做我们宋家的上门女婿,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宋昀厚畅想起未来,意气风发,侧目却见妹妹托腮垂目、拎着筷子在案上轻轻划着,似是有些沮丧沉默。
他凑近研究洛溦的神色。
“怎么了?觉得我说得不对?还是因为我说太史令不想结亲,就生气了?”
洛溦掀起眼皮,看了哥哥一眼。
她怎么会生那种气?
她从来就没想过,沈逍会愿意同她结亲。
那人是天上月、岭上花,是仙姿高彻、不可亵渎的大乾神官。
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对他恭敬殷勤,各取所需、和睦相处,就算将来他不再需要她,也不会为难宋家,褫夺她父兄入仕从商的权益。
至于她现在唯一介怀的事……
洛溦幽幽地盯着宋昀厚,筷尖继续在案面上划算着账目:
“你知道我为了救你出来,花了多少钱吗?你偷母亲的那十两,我做糕点投进去的四两半,刚才衣服头巾半两,找丽娘帮忙疏通的十五两,还有她帮我垫的八两……”
加起来都不知道多少了!划出来的纵横筹都乱成一团了!
她气恼地撂了筷子,顺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哥哥的嘴里:
“总之你赶紧还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