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赧笑着向他看一眼,觉得他说着这样暧昧轻薄的暗语,人不该是远远地?坐在那里?。但他就是离她远远的,幽沉的天色向他们中间?淹过?来,把彼此埋在一阵暗蓝色的烟波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脑子陡地?打了个激灵,一下明白过?什么来——他为?什么嘴巴上纵情放肆,却又从?不越雷池一步?大概他是怕真有了什么肌肤之实,她会缠上他。又或者他是想用甜言蜜语设个温柔陷阱,等着她掉进?去,这样一来,当日后她提出什么非分要求,他完全可以说是她心甘情愿的,他可以推脱掉很大部分的责任。
她明白了,暗暗笑了笑,觉得这类男人最是坏。但她居然没有一点伤心。她也想恨他,然而自己同样心术不正,怎么恨得起来?
她突然打了个呕。池镜忙问:“怎么了?”
玉漏只?觉一阵翻肠倒肚,忙弯下腰朝地?上呕。没承想撞上他走来,可巧吐了他一身。
起初两个都?没发觉,池镜也忙由?床底下拽出个痰盂,拍她的背。待她吐完,他去掌了灯,玉漏才惊呼一声,“呀,吐你身上了!”
池镜垂首一看,衣摆上沾了大半截的污秽。玉漏羞愧不已,急着要下床找帕子替他搽。他把她摁住,提着衣摆抖两下,就去面盆架上洗,洗得一片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腿上。
玉漏因说:“你快回去换了吧,仔细着凉。”
他不以为?意,“着凉就随他着凉去,我走了谁照料你?外?头那些人你叫不动,你也不好?意思叫。”
玉漏皱着眉,“可是脏啊,这样三两下也洗不干净。”
“我没嫌弃你,你倒还要嫌弃我么?”
他笑笑,干脆把外?头那层黑纱袍脱下来丢在墙根底下,只?穿着里?头的玉白软缎袍子,连着地?上也胡乱收拾了一回。
“把窗户也打开吧,怪难闻的。”
玉漏不好?意思地?说。
窗外?有个月亮爬在墙头,风扑进?来,那些紧密锣鼓也窜进?来,在这宁静里?显出一种荒腔走板的热闹。不过?一会,池镜又将窗户阖上,“仔细又把病加重,好?容易好?了些。”
他走回来,“这会肠胃里?可怎么样?”
“有点火烧火燎的疼。”
“睡下去。”
池镜坐下来,待她躺下去,便将手?伸进?被子里?,贴在她肚子上打着圈地?按,力道不轻不重。
片刻玉漏就觉得好?了些,望着他,刻意笑出几分缱绻的哀愁,眼睛里?仿佛藏着些话将说不说。
池镜也不问,猜那无非是一种感动。他心里?觉得她可笑,真怕她在感动间?说出要“嫁他”
的话来。手?却只?管温柔耐心地?在她柔软的肚皮上一圈一圈地?摩挲着。
他是绝没有娶她的可能的,也没这个必要。侯门之家的婚姻嫁娶最重门当户对,要算起来,那位素琼小姐才算和他登对,何况老太太看中,老太太也自有她的打算。他不能违抗,也不犯着去违抗,他对婚姻根本觉得没多大意思,所?以显得随便。
隔日晨起,池镜去给老太太请安,赶上他大哥池兆林也在这屋里?请安。
老太太脸色不好?,瞅见池镜进?来也没理会,仍和他大哥兆林说:“你二老爷在京任兵部侍郎,又兼着内阁的差事;你父亲在这里?任着织造监察,也没见他们有你那么些无用的应酬。你少在我这里?扯谎,你那些算什么要紧推不开的应酬?还不是你自己好?玩,拢着那些人在外?头大吃大喝大玩大闹的,开销不掉了,回来又哄着鲁相公替你想法子。我说呢,这一年单是你的账就一月比一月多,我不问,你就当我不知道?我还没老到要做睁眼瞎!”
单看那身段相貌,兆林也如玉山在前,骨骼清朗。相貌与池镜还有三两分的相似,尤其?是眉眼中那一缕缥缈的浮荡。然而通身气度又更贴近贺台一点,有股模糊孱弱的书卷气。这两者调和在他身上,造就了他独特的一份孩子气式的坦荡真诚,真诚得无耻。
他在底下陪着笑脸打拱,“哪能呢?老太太是咱们家最清楚不过?的。瞧,您一叫我过?来问,我就知道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都?照实说了。那些钱,也有真应酬的,也有和朋友胡混的,了不得,下月孙儿省检着些就是了。”
老太太恼道:“从?前的我就不和你算了,只?是你上月的账,你自家想法子去,要么找你老子,要么找你娘,看他们拿不拿出点体?己来替你开那些账。横竖官中的钱你别想,我这里?也没有银子给你贴补。”
兆林瞟一眼椅上的池镜,也不好?死皮赖脸再求,只?放下手?笑道:“我亏空的账自是我去想法子,老太太可千万别为?我的事气坏了身子,那孙儿才真叫该千刀万剐了。”
老太太横他一眼,又气又笑,“你几时少怄我些,我这身子自然就硬朗得很!你花那些钱,还不是拿去打发了外?头那些娼妇,当我不知道,长板桥那巷里?有个叫,叫——”
有点记不起,因而扭头望着跟前伺候的那年轻媳妇问:“是叫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