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钥手指一颤,在琴弦上荡出了一个颤悠悠的声音,就像此时他颤悠悠的心。
王钥二话没说,只给学子们留了一句‘自便’,就抱着自己的爱琴跑远了。徒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学生。
王钥从来没有觉着这么有劲过,居然能一口气跑到书院后山腿都不带打颤的!他到了后山竹林边后,远远的便望见一道倩影正在抬头打量自己护养的这片竹林,即便带着帷帽,他也能想像出她定是一脸的赞叹和欣赏,赞叹竹林的茂密,欣赏他的才能。
王钥定了定神,整了整跑乱的衣冠,抱着自己爱琴,一派竹林雅士的派头上前问候:“来人可是莫家娘子?小可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莫青鸾正盘算着这些竹子有哪些可以挖回去种在她家宅子周围,有哪些可以砍回去烧竹炭,有哪一片地出的笋可以入菜,有哪种竹子砍了烧成竹筒饭定会非常美味,正盘算的正好呢,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恕罪恕罪’的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个时不时就要到她面前晃一下的男人。
来人面容硬朗,身材欣长,肩膀宽厚,眼神清正。此时正抱着一把古琴,面带笑容,眼神真挚的站在不远不近处看着她。
就是这种谦谦君子的作风,让莫青鸾心里一阵烦躁上涌。他要是个混不吝的登徒浪子,她早就打的他找不着北了,可这人从来都是紧守男女大防从来不让她为难的正人君子的模样,才让她无处下手,只好处处躲着他。
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上前一步,问他:“先生竟然是书院的夫子,以往倒是多有怠慢了。”
他们的孩子是处的不错的同窗,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也得压着脾气些。今日只当两家家长见面罢了。
王钥连忙回道:“没有没有,是小可孟浪才是,以往多有叨扰,还望娘子勿怪。”
坏了,一时激动嘴瓢了!
果然,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小娘子瞬间语气能冷的掉冰碴:“王先生说笑了,你这话要是被令夫人听到,少不得要误会一番。”
这人果真对她不怀好意。哼,一个有妇之夫,竟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看她怎么修理他。
王钥脑门急了一头汗,解释道:“恕罪恕罪,小可不是有意冒犯!拙荆、拙荆已经过世十余年,想来早已登享极乐,不记得在下了。”
莫青鸾抽了抽嘴角,僵硬道:“抱歉。”
王钥只道:“无妨无妨。”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无言的尴尬渐渐萦绕四周。
刘氏站在一旁看不下去,就上前道:“太太,咱们可要说说竹子的事?”
莫青鸾松了一口气,忙道:“你说的很是。”
又对王钥道:“先生说这片竹林先生可以做主允我家些许,可是真的?”
王钥也呼出口气,热络道:“真真的!这片原来就几根毛竹,我接手十来年后才成了如今的模样,我要给谁书院是管不着的。”
莫青鸾笑道:“我可不敢多要,只种一些能做遮挡就可。”
王钥也笑道:“那我现下帮你选一些,来年开春就可移栽了。”
莫青鸾自然答应,于是两人一起在竹林漫步挑选起来。
既然两人都无家室,有些嫌就不用避了。
莫青鸾闲聊道:“先生可是正在授课?现下在这里不打紧吗?”
王钥道:“不打紧,就是给他们弹奏些曲子,受些乐理熏陶,什么时候上课都成。”
莫青鸾点头道:“不耽误先生就好。我听磐儿说,先生出自琅琊王氏?怎的在书院一呆就十来年?哦,我这话问的唐突,先生不想答也无妨。”
王钥道:“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兄长一直在淮阳一带做官,我父母随我兄长在任上,我无所事事,便侍奉父母左右,好在有书院赏识,谋得一份差事,索性就在此安顿下来。”
他没说的是,他父母更希望他到苏州江南书院任职,他是想离她更近一些,才不愿离开的。
莫青鸾道:“先生仕宦之家,让我等小民望尘莫及。”
咱俩地位天差地别,你还是不要打我的主意了,你家人是不会同意的!
王钥轻笑道:“青州莫氏,可不是升斗小民能比的。”
莫青鸾停下脚步,眼神透过纱幔,利剑一样望向他,声音轻缓:“你说什么?”
王钥同样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咫尺的容颜,道:“青州莫氏,琅琊王氏,姑娘就没有一点印象了吗?”
印象?年少时的印象她早就埋藏记忆深处,不再触及,此时,她实在想不出两家曾经有过什么交集。
王钥心下失望,也不再说以前,只不好意思的道:“我,我初见姑娘,就心甚悦之,一直想与姑娘畅谈,总是找不到机会,甚是遗憾!”
莫青鸾将心里的疑问压下,只随着他的话音说当下,听他叫自己姑娘,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说他:“我已是半老徐娘,先生还是不要姑娘姑娘的称呼了,可笑的紧。”
又道:“你我初见时正下大雨,我满身的泥点子,难为你竟能看上我。”
王钥听着她似黄莺出谷的脆笑声,心下一片火热,又听她不记得他们初见情景,又有阵阵苦涩泛上心头,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嘴上恭维道:“你纵使满身狼狈,也好看的紧。”
莫青鸾缓了口气,叹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我这颜色也没几年的好光景了,先生风华正茂,何不找个桃李之年的姑娘,相伴一生,岂不快活。”
王钥幽怨道:“你要是早搭理我几年,咱们也算是鸾凤相合,不白白耽误这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