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地闯进一阵嘘声。原是那些孩童看见两人忽然抱在一处,顿时摆出个“羞羞脸”
,又弄出些调皮怪声。
无双脸上发红,忙不迭要从她怀中脱逃出去。
可这么一动,那风筝忽然间也跟着往下一坠。
千秋大王惊叫道:“夫人,快收线!”
无双没办法,不敢再挣扎,连忙摇起转盘,看那风筝又险之又险地飞起来,才松了口气,回身将转盘又塞进千秋大王手里,快步走开。
千秋大王拽着风筝追了两步,觉得不顺手就要扔时,老七忙追过来接了过去,珍惜万分地又招呼起孩童们玩耍。
无双听着千秋大王叫着她的名字追上来,却不肯停步。
但那人又岂是个罢休的,何况又有武艺在身,不多时就挡在她面前,“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无双心中又羞又恼,瞪了她一眼,“你……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千秋大王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这个?”
无双不语,就要再绕过她去。
千秋大王一把拉住她,“你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我就是觉得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无双道:“哪里不一样了?”
千秋大王看着她,笑了,“夫人便像天仙似的……”
无双并不意外,“那我有一日老了丑了不好看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千秋大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不一样。我不是为你好看才喜欢你的,我嘴笨不晓得该怎么说,就是……就是那天见到你,我猛地觉得,就好像此前都是做的一场梦,只有夫人你才是真的。”
无双心中一动。
千秋大王瞧起来恨不得对天赌咒发誓,“夫人,你一定要信我啊。”
无双慢慢道:“你若真喜欢我,你……你能为我金盆洗手吗?”
“金盆洗手?”
千秋大王眸中闪过一霎疑惑,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就是洗手不干了,可是为什么呀?咱们现在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过得不是很快活吗?”
无双无言以对,一颗心不断再往下沉。她是个生来的土匪,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千秋大王不知自己是说错哪句,冥思苦想,忽然醒悟,“是了,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大鱼大肉?那夫人你喜欢什么,我叫他们准备什么就是了,若是山上没有,我就下山抢来。”
无双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我没有不喜欢,你不要再去抢了。”
千秋大王连忙道:“好好,我不去抢了,夫人想要什么,我让他们送来就是。”
“……”
无双委实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罢了,罢了,“我什么也不想要,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不可以?”
“那我……”
千秋大王被她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看得一惊,心道夫人总要有些喜欢的东西,她非要找出来叫她笑笑不可,“好,好,那你在这里逛逛也好,我先去办点事,等会儿我叫燕娘过来找你,等会儿我……我下午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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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坐在草地上,不远处的风筝还飘在云间,孩子们还在嬉笑打闹。可她们为什么要笑?她们还能有什么未来?待在这里,无非是从小土匪长成大土匪,可她们又能做一辈子土匪吗?
千秋大王这般招摇,怕是早晚有一日要招来官军剿匪。到那时候,这寨子倒了,这些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她自己又当何去何从?她为何非要做这个土匪?
无双不能明白,她觉得悲切。
天蓝山青,好春光本该尽享,难道生而为人,非得这般肝肠寸断?
裙裾与碧草勾连,窸窣作响,燕娘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柔柔:“夫人怎地不开心了?”
无双分外不解,“她为什么一定要做土匪?”
她虽满面愁容却肯开口,燕娘觉得这倒是好事,“夫人是好人家子女,旁的不说,想必一日三餐总有着落,兴许不晓得这天下还有叫人熬不住的苦楚。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也就罢了,还有那地主老爷、官差老爷隔三差五要来收租。
“我与大王是一个村子出来,大王她自来与人不同,年纪小小便就不凡,因着她阿爹要卖她为她大哥换个前程,她便离家走了,不知遇上什么机缘,竟学成武艺回来。那时村里刚招了匪患,财物全部劫走,我也被人掳上山来,满以为必死,全靠大王搭救,竟侥幸捡回条命来。
“后来回了村子,哪知那些老爷全不顾我们死活,还要派人收租,逼得人卖田卖屋卖儿卖女。夫人啊,您说这世上有这样的官人吗?当官当老爷,本该青天高照,为百姓做主不是?戏文里都这样唱,可我从没见过一个好官。
“他们不仁不义,大王却看不过去,她杀了那吃人的官差老爷。大王说,我手中有刀,护得住人。就带了我们上山来。大王也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大盗恶匪,大王从来劫富济贫,分明是替天行道。
“夫人瞧见老七了罢?她从前比现在还要瘦小,整个人当真是把骨头。还有那些个娃娃,原本哪有这样活泼爱笑,一个个瘦脱了相,面上只剩一双双大眼。如今我们日子过得好了,夫人觉得这不好吗?”
无双听得震住,她确实从来没尝过饥饿滋味,也从来不知一地赋税能将百姓逼到这样境地。她以为这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原来其实不是么?但她知道,本朝律例,若是村子遭了灾,那当地官员本该宽限时日,或者索性减免,如此作为,真个是逼人去死。
是先有了这吃人的世道,才生出这杀人的土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