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看得不真切,因为巫鹤戴着面具,但她眼眸莹莹,似有泪光。
这句话由觋鹳亲手写下,这枚木片是觋鹳遗物中的一枚,它被单独存放,因为它具有特殊意义。
将羽邑居民迁徙的想法,青南萌生于旅途,真正下定决心,是在西离,当时他在觋鹳留下的数十枚木片之中,发现了这枚木片,窥见了觋鹳的想法。
牛羊吃完了草场上草,便会自行迁移,去往水草丰茂的新草场,人在一个地方生存不下去了,就该换个地方求生。
这个道理,觋鹳在旅途上肯定想明白了。
如果觋鹳能活着回来,他第一件要做的事,肯定也是把羽邑居民迁往别处,将这座已经不再适合居住的古城留给沼泽、森林与时光。
见过又干又冷,田地里多是砂砾的西离,肯定也会想到郁郁葱葱,资源富饶,充满生机的南方。
羽人族身处富饶之地,本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需放下执念,进行迁徙。
夏日即将到来,麓邑的居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挥动工具挖土,一大群人在沟中忙活,他们正在修筑环壕。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仲溪直起身子,朝外头探看,只是一眼,他立即将手中的工具扔在地上,以笨拙的动作爬出环壕,直奔祠庙,大声喊道:“岱夷使者来了!”
这日青南刚从簇地返回麓邑,在祠庙里与觋鸰交谈,听见窗外仲溪的声音,两位神使一起朝窗外望去。
一支岱夷旅队进入麓邑,足有十人,领头的正是麂子。
这群人除去麂子与两名岱夷勇士外,其余人分别是土匠、陶匠、木匠与髤漆匠,玄夷君遣派这些人跨越山河来到羽人族的土地上,让他们协助青南营建新邑。
这些匠人不是普通的匠人,全是玄夷君的工匠,经验老道,技术精湛。
去年夏日,麂子参加完帝君庆典才返回玄夷城,那时他就听青南提过羽邑将迁徙的事。
显然,返回玄夷城后,麂子就将这件事告诉玄旸。
“觋鹭,我在委麓听说羽邑人在嶂山营建新邑,便就直接过来,没有前往羽邑,果然你人就在这里。”
麂子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只四方型的朱漆木盒,他恭敬地将它递向青南,笑语:“国君托我带给觋鹭。”
漆盒捧在手中分量不重,想来又是一件十分贵重的礼物。
“他人可安好?”
青南接过漆盒,问询。
“国君很好,就是不肯娶妻,谁劝都没用。去年国君调停舒渎与尹城的战事,尹君有个女儿十分漂亮,尹君想要将女儿嫁予国君,遭国君拒绝。我们都猜测,国君或许早有钟情的女子,可惜因为某种缘故无法迎娶她。”
听见麂子的这番话,青南淡定回道:“不无可能。”
捧在手中的漆盒沉甸甸,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后来,青南打开漆盒才发现里边竟是一件缀有白玉与珍珠的锦袍,袍带尤其华美,绣工精湛,令人赞叹。
这样一件锦袍,价值远远胜于美玉,是不可多得之物,恐怕也是国君及其配偶才能穿的礼服。
漆盒内还有一枚木简,上面有一行岱夷符号,用朱砂书写。
青南无法释读,但若是他日后前往玄夷城,执木简问书写者,便能知晓木简上写了什么。
玄旸写它时,心里那点小心思,简直藏不住。
大概会是:“青南,若是新邑建成,你可愿意前来”
诸如此类的字句吧。
玄夷城的工匠只会说岱夷语,无法与羽人族的工匠交流,起初一直由青南与觋鸰负责沟通与转述,后来双方的工匠互相熟悉,在合作中培养出默契,这些玄夷城工匠的作用才真正发挥出来。
两族的技能互相交流,互相学习,对双方都有益处,玄旸将他们派遣过来协助青南,显然也有让他们向羽人族学习技术的想法。
麓邑的营建搞得如火如荼,夏日结束前,绝大部分屋舍已经建好,祠庙与祭坛营建大半。
天气转凉,秋叶纷纷落下时,麓邑的壕沟合围。
自此,麓邑成为真正的聚落,有众多居民,有成片的农田、有手工业作坊,有武备——瞭望台与壕沟,人们安居,心中有希望。
麂子便是在这时候决定离开麓邑,他留下玄夷城的工匠,与两名岱夷勇士结伴同行,他们将在冬日到来前渡过怀水,行色匆匆,在冬天赶往玄夷城。
麓邑的居民为他们举行欢送酒宴,在篝火与歌舞中送行这三名玄夷城来的尊客,人们心怀感激。
麂子离开时,怀里揣着一只羽人族漆盒,漆盒上绘有红黑相间的神鸟图案,漆盒中放置一枚竹片与三颗王树果实。
青南使用文邑文字,以流畅的笔触在竹片上写下:南人不至,南物可赠;杳杳东土,念之思之。
麓邑的祠庙与祭坛在第二年的春日才营建完毕,它们是最晚建成的公共设施,青南与觋鸰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优先营建居民屋舍、挖井与及加深壕沟。
随着祠庙与祭坛落成,羽邑青宫的器物便陆续转移至麓邑,此时羽邑只剩最后几户人家,他们不舍得世代居住的地方,念念不舍。
觋鸰告知他们麓邑为他们建起新屋舍,什么时候想过去都行,但务必在雨季到来前迁徙。
羽邑的水患将一年比一年严重,失去居民后,再无人清理沟渠,筑高河堤,水将淹没宫城,郭城的沼泽也将快速扩张,空荡失修的建筑会成为野兽与飞禽的家。
这一年的夏日,大雨冲刷羽邑的城墙、与及朽败的青宫,塌倒的民舍,山洪滚滚仿佛从空中倾泄而下,几只被雨淋得瑟抖的走禽游荡在广场上,更多的飞禽落在青宫的游廊下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