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刘枢疑惑道:“这《诗》文几百篇,寡人从九岁学到如今,听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为何其他侍讲大夫无一人讲到这层意思呢?归卿是从哪里看来的解释?”
“这……”
归灿一时语塞,同时心里也疑窦丛生,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册《诗》,奉常司要安排汉王学十来遍?以王上天资,其实早不该停在这里了啊。
他正想着,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报时声:“巳时正点!”
王宫里每个时辰都有“鸡人”
到各个宫殿报点,转眼一看殿角的铜壶滴漏,也确实显示着正点。
于是归灿朝上拜了四拜,准备退出去,“王上今晨进学毕,小臣该告退了。”
“不,等等。寡人才来不到半个时辰。”
刘枢正听到兴头上呢,哪能让他走,她已经很久没有对课业提起过兴趣了。
“下一篇是《匏有苦叶》,归卿也接着讲了吧。”
归灿却没有照做,而是顿首道:“王上,王公进学,礼教有分,定序有别,概‘春秋教以礼乐经史,夏冬教以诗书祀铭’,您每日每时所学课业,均由奉常司、太常司巨细安排,恕小臣不敢逾制。”
刘枢知道他说的在理,礼法大过天,她也没理由强留。可当归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的时候,一股吃瘪的气又涌上了她的胸口。
“侍讲大夫竟然不听王命,说走就走了,果然归氏之臣都是顽固之辈!”
她一路上气呼呼的抱怨,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旷学在先。
闻喜忍住笑,近前规劝道:“王上,归大夫只是依制行事,您接下来一个时辰还要去上林围场学习骑射呢。”
刘枢一听,又喜笑颜开了,“骑射,这个有趣,快快安排。”
汉室王子王女的教学规制,使他们从出生起就有学不完的课程,身为王族,要比公卿学得更多,礼、乐、射、御、书、数等等技能都须有所涉猎。
尤其要精通《诗》、《典》、《大诰》等有助于撰写外交辞令和朝廷公文的学问,武艺方面,还要擅长剑术和骑射,正所谓“君子不剑不朝”
,天下哪有不配剑的国君呢?文武兼修,礼义皆备,才能基本胜任一个王该做的事情。
哪怕,在某些人的设计中,她只是一个傀儡。
归霁
归灿酉时散值,迎着夕阳,匆匆忙忙回到长宁侯太师府邸,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正要赶去父亲处问个究竟,半路却见一副公侯等级的车驾停在前院马棚,车前放一对仪仗木牌,他走近去看,一边木牌上写着“永信侯邸”
,一边写“相国宰冢”
。
归灿心中又多生出一分疑惑:“这相国高氏与我家私下向来不怎么来往,今日怎么特地跑来?”
他叫来家丁问询一番,说的确是相国亲来拜访,现还在父亲宅里叙话。
归灿顿觉扫兴,只得转身先去母亲房里问安,一同用了飧食,席间问起妹妹近况,说是今日去城郊踏青了,刚回来,正在自己屋里歇着。归灿回下处换了便服,就去东南边妹妹的宅院瞧瞧。
归氏家风古朴,从宅邸布置来看,长幼次第也安排分明,譬如归灿为长子,当住东边宅院,父母高堂的宅院落在西北方,长女居东南。整个府邸四四方方,横纵均七箭,一箭约一百三十步长。汉国礼法,公侯可以建七箭大小的府邸,卿大夫不过五箭,中、平大夫,三箭,吏员商贾百工等,一箭。
归灿抄近路从东厅左首一个月门进去,里有一道九曲回廊和一池的游鱼,廊端一个高门穿过,再下几级石子台阶,穿过一片悠长的竹林,便是一片馥郁花圃,这时天气温和,兰花正放,妹妹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着最爱的竹子和各式鲜花,还有一块菜地。
“青霁!”
归灿隔着老远大喊,围着菜地逡巡,“让我看看你又种了些什么?”
这一声过后,只见远处屋宇下的一扇小窗开启一道缝,露出半张白皙秀丽的脸来,连着清脆的笑声也一起从窗户里飘出来:
“兄长在外游学几年,不知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处事越发粗旷起来了。”
归灿见到妹妹,心情大好,转过廊柱,迈进屋子里。屋里打扫的很干净,只见安置在最里面的是一个书房,安排着花、瓶、炉、几,案上堆着一捧竹简,几份手书,十分清雅,另有两座青铜长信宫灯立在案角,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带着花香的微风从窗口吹进来,穿过宽敞空旷的厅堂,吹起一道道飘逸的纱帘,只见纱帘扫过处,那里正站着一个少女,扎着垂髫的发揪。
她素面无妆,肌肤净透如雪,双眸翦水含情,看似羸弱,其心且坚。这便是归氏公族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女儿,归霁,字青霁。
传闻在她出生的癸亥年秋月,汉国迎来了一次难得的丰收年,更有鱼龙瑞兽现于渭水,彼时漫天彩霞,引为京畿奇观。归父见状,便道:
“天青雨霁,鱼龙出焉,天下安焉,河清海晏,岁丰物阜!”
于是即兴为刚出世的小女取一个“霁”
字为名。
天青雨霁,天下安然,归氏的后代,不论男女,都是要走仕途的。
归灿施施然踏进屋里,笑回道:“我连上党城都未曾走到,哪里来结识那么多人?无非认识了几个同路的游侠豪士,引为知己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今日是专程来向妹妹道谢哩!”
“平白无故,何谢之有?”
归霁从里面迎过来,叫人摆茶。
归灿像模像样的朝妹妹作了一揖,说道:“若不是听了妹妹的建议,今日王上指定还不进学呢!我按你说的做,王上果然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