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酒可是杏花楼的新品,一葫芦价值过十两银子。还不合你林典狱的口味?”
陈渝打趣道。
“不是,自从那次被陈姑娘关进诏狱之后,在下便戒了酒。”
林大柱的目光依旧在酒葫芦上流连,
“既然发了誓,从此以后当滴酒不沾。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言必行,行必果。”
陈渝闻声,内心里对这位言而有信的男子汉默默的点了个赞。
“放心,你们当初那件事孙廷尉和我都记在心里呢。暂且忍耐,总有一天,会彻底还你们清白。”
想起林大柱心里或许还残留着当初的介怀,陈渝淡淡安慰道。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放松警惕,也不至于随意让人钻了空子。“说道这里,林大柱漆黑的眼眸中燃点希冀,”
陈姑娘,你那边有眉目了?“
“诏狱的势力遮天蔽日、盘根错节,要想重见天日绝非一朝一夕。如果新狱真的堪称典范,到时候朝廷自然会推行相应模式。诏狱嘛,自然不可能再铁板一块儿了。”
陈渝又拿了些风干的牛肉递给林大柱,“你安心管好新狱,等待时机便是。”
“谢陈姑娘馈赠,这些美味佳肴,我会和弟兄们一起分享的。”
林大柱接过牛肉,冲陈渝行了一礼,便由小月引着他向大门外走去。
陈渝草草卸下发髻钗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胡医?料事如神?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巧合,往往背后存在着鲜为人知的蓄意。只是这份蓄意是发源于善心还是阴谋,实在难以分清。
那么,只能这两天再去新狱走一趟,看看那堆积的绫罗锦绣中是否真的含有五石散,还要找林大柱询问光临胡医馆的点点细节。
她有些后悔放林大柱离去了。重重迷雾在他身后尚未解开,不知等他回了新狱,这迷雾会不会随着日久天长烟消云散,还是积聚在一起更加密不透光?
重临新狱陈渝没有收获太多有价值的线索。不过看到少年犯们状况好了许多,几乎都已经恢复了神志,可以下地短暂行走时,她还是无比欣慰的。
林大柱得了胡郎中的建议,把衣物简单过了水,又把漂洗过衣物的浊水放在院中暴晒,终于在盆地挂下一层雪白的盐晶。胡郎中用银勺挑起一点,放到鼻尖下轻嗅,又将银勺投入火中,盐晶在光焰里烧灼,毕剥作响,随之而来的是刺鼻的锈蚀气息。
陈渝看的目不转睛。
“怎么那么多衣物,才提炼出这么点?”
陈渝纳闷地问道。
“已经足够了。”
胡郎中放下手中的小银勺,轻捶着微微佝偻的脊背,“我猜他们平日里只要找机会舔一舔贴身的衣物,吮吸下分布在衣物里的五石散,便可压制瘾症,行动宛如常人。”
“他们的亲人知道孩子沉迷五石散,为何还如此纵容?连进了这里都不言放弃?”
林大柱郁闷的感叹道。
胡郎中与陈渝都没有回答他。半晌,胡郎中告辞离去。陈渝和林大柱又回到昔日莫青衡的居室中。
“用五石散来进行消遣,起源于魏晋竹林七贤,大多为了于寄情虚幻,企图忘却俗世红尘中的不如意。”
陈渝伸手指指隔壁关押少年犯的监室,“那帮孩子锦衣玉食,觉得生活乏味,滥用五石散不只是为了寻求刺激,我估摸着,还有相互攀比的意味。”
“攀比?是比谁服食的更多,还是比谁瘾症更大闹起来更疯狂?”
“不,这些只是表象,背后的攀比是,谁的父母对幼子更加疼爱。五石散价格不菲,尤其是成瘾之后,用量每每增大,自然会耗费巨资。”
陈渝盯着莫青衡遗留下的书柜出神,里面空荡荡的,积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他们多为家中幼子,妾室庶出。父亲官居高位却已经老迈,被生母眼界短浅视之为争宠争家产的工具,嫡母碍于身份不便插手管教。上面还有承袭爵位叱咤官场的兄长。”
陈渝回忆着卷宗里对这批少年犯背景的记载,“这样的环境下,庶出幼子很难得到适当的引导和关爱。因为,在看似风光的优渥生活背后,几乎没有人会无条件爱他们。”
“所以,他们为了吸引父兄的主意,就放浪形骸,桀骜不驯?”
“嗯。他们结成帮派,彼此理解陪伴,也争相攀比。”
陈渝设身处地揣摩着那帮少年犯,想想也格外可怜。终日不见家人,没有自由,时时被狱卒监管着,将最美好的青春在这高墙铁窗内虚度。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们兴风作浪、藐视律法应付的代价。
“这帮少年其实内心里很希望得到高官父兄的认可,奈何选错了方法。他们越是乖张叛逆,闹出无尽风波,父兄越是觉得丢人现眼,恨不得将他们种种恶习彻底抹去,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如果是你,面对如此逆子,该当如何?”
陈渝在连篇累牍的叙述中,冷不丁对林大柱发了问。
“不,不知道。”
林大柱轻咬嘴唇,窘态百出。“我还没有成亲,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去想这种问题?”
陈渝想到那时自己刚刚拜入罗千帆门下,看着硕果频出的师兄师姐,觉得自己是掉入天鹅群里的丑小鸭。她夜以继日的钻书本写论文,只为了导师能多认可自己一点。
她朱唇轻启,“我想,这帮少年犯的父兄肯定觉得家有逆子如此,门楣蒙羞。能在京城官场浸淫这么久的都是人精,他们应当早就发现了庶子幼弟沉湎五石散一事。五石散一旦沾染,终身难以戒除。而相关瘾症一旦发作,浑身燥热,神志不清,一丝不挂,胡言乱语的情况我想他们也是亲眼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