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孙康纳闷的是,为什么除了陈渝和小月,连他从廷尉府派来的几个伸手甚好的差役也不见了踪影。陈渝出门向来不喜欢太多人跟随,带上小月已经勉为其难。
几个丫鬟小厮面面相觑。他们觉察到孙大人脸色铁青,一双眼睛跟鹰隼似的把他们从头到脚来回扫了几遍,心中更是不寒而栗。
最后,一个胆子大些的小厮颤抖着开了口,“陈姑娘带着小月姐傍晚就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
孙康口气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奴才哪里知道。只听门房说接走陈姑娘的是辆黑色马车,看架势也是衙门里的。一应青灰素幔,拉车的马足足有四匹呢。”
孙康松了一口气。黑色马车,青灰素幔是最常见的官府马车专用配置,光天化日之下还不曾有胆大妄为之徒敢冒用。
陈渝现在的身份是大理寺特别顾问,如果真是被官府中人接走,至少对方有顾忌不会乱来,安危不用太担心。
怀着郁闷的心情回了廷尉府,孙康吩咐将大门紧闭,任何信息不得传出府去。便清点起尚在府内值班的护卫,命他们换上便服,去京城各处官衙探访一番。
廷尉府这次是从未有过的大张旗鼓。终于有个年轻的小护卫按捺不住了,跪地禀报,“大人,原本守在陈府的大哥傍晚传过信息,他们接到命令去了相府,让我们另派弟兄驻守陈府。”
孙康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躬下身一把抓起小护卫的前襟,厉声喝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护卫慌的连连摆手,“那个大哥,大哥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告诉廷尉大人您。还说丞相大人差人前去陈府的时候就传下话来,不许任何人透露出去。”
孙康喘着粗气,牙关紧锁,把人往边上一推,扬长而去。众人紧随其后,生怕他盛怒之下深更半夜前往相府要人。
孙康步履匆匆穿过廊亭,一回头,见到一大帮神情凝重的大老爷们紧紧追在身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夜已深,本官要回国公府休息了。各位如果要跟过来,国公府可没有那么多客房给大家,只好请各位去马厩柴房将就了。”
孙康停下脚步,幽幽说道。
随从们半信半疑。仔细想来也是,哪怕给孙康一百个胆,也不敢直接去相府要人的。
陈渝气定神闲的坐在丞相柳肃的书房里,一边浅尝着上好的铁大红袍,一边四处张望,欣赏着柳肃亲题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墨宝。小月在后方站的笔直,双手交叉着放在腹前,样子倒是少有的拘谨。
才吃过晚饭就被接了来,茶已经轮回上了好几次,从雪顶雀舌到碧螺春,再到手边的大红袍,无一不是顶级名品。陈渝心想,这柳相权倾天下,还难得如此雅兴。这可真叫手下人为难,孝敬起来,可不是真金白银那么好打发了。
“哈哈哈,陈姑娘久等了。我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开身,还请陈姑娘见谅。”
浑厚的男中音在门边响起,陈渝扶着椅背站起,躬身道了万福。
柳肃是四朝老臣,早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脸上亦有星星点点的灰褐斑块,惟独一双眼犀利如刃,雪亮透彻,直看到人心里去。
在他眼中,陈渝不过是个青涩的小丫头,出身中等人家,长处一目了然——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美不胜收。不过这姑娘倒是冷静,自己晾了她这么久,她竟也不慌不忙的喝掉几壶好茶,丝毫不见惊恐之态。
亏孙康想得出来,几次三番上书要求将她留在京中,为此不惜破例给了她特别顾问的身份。难道是用朝廷的银子行金屋藏娇之实?
他转而一想,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柳肃知道孙康父亲一直卧病在床,母亲虽为大长公主但性情柔弱怯懦,国公府一应事宜自几年前起就由孙康做主。纳个中等人家的女儿进府,费点吹灰之力而已。
“大人您身为国之柱石,自然是日理万机,我在这里就是坐等一夜也不碍事的。”
陈渝的声线沉稳柔和,落落大方。
“陈姑娘坐。“柳肃捋着颌下雪白的胡须,“孙康在我面前一直大赞你的治狱之才,将你的主意说与过我,我听着也觉得新鲜。今天请你来为的也就是这事。”
陈渝跟着孙康这一月来见过不少朝廷要员,柳肃自然是品阶最高的一个,也是最温和谦逊的。但看气质风度不像是高官,倒像是校园里夹着教案踽踽独行的资深教授。
但陈渝明白,今日能在大理寺众人集会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去陈府接走她,目的绝对不是坐而论道。
“治狱之才谈不上,不过是从家父那里偶然得知了诏狱的一些情况,有些想法罢了。传到孙廷尉那里也实属意外。”
“哦?说来听听。”
柳肃的口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大人想听什么?”
“你既接任顾问,就从你近日所接触的说起吧。”
“那我就从迁狱之事说起。我想孙廷尉一定之前就跟大人反映过诏狱的相关问题。从选址到管理再到狱卒训练,您心知肚明。家父在任时曾想过革除弊病,终是冰冻三尺,自己又重病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
柳肃点点头,“令尊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谢丞相大人关心。前几日收到家书,家父已回到蜀中。郎中让卧床静养,也抓了些药来吃,症状略微缓解。其实身为子女而不能随侍在侧,我心中实在有愧。”
“那就好,有什么难处就跟孙康说,他会想办法的。你继续说诏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