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夫人看了楼藏月,又看向宴会厅的另一角落。
商时序今天全程没有在人前出现,但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丹宁庄园,在这个时刻,他也是在的,听着母亲,一步一步将旧案翻开。
“在座诸位,应该至少有九成都不认识顾四海,很正常,当年他也是如此名不见经传,但我很爱他,爱到愿意跟他结婚、生子,爱到我母亲阻拦,而我宁愿脱离家族,也要跟他在一起。”
“我母亲对此感到非常生气,在她的安排里,如此废物的我是支撑不起洛菲家族的,所以她要为我择一位有能力有才华的丈夫入赘。这个人一定要是贵族,最差也要是豪门,总之不会是一个连汽车都买不起的穷小子。”
“她甚至觉得,跟穷小子谈过恋爱的我,是她的污点和耻辱……也许,她早就把我当成她的耻辱了,从我12岁背不出书开始。”
颜回夫人的语气轻松,带着幽默的笑意,不过已然被故事吸引进去的宾客们,都专注地听着。
虽然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但当年丹宁夫人和独生女的闹剧,法国上层社会里还有不少人记得。
“我执意如此,她便放下了狠话,说我迟早都会为今天愚蠢的行为付出惨烈的代价,而那时候的她只会冷眼旁观,绝对不会施舍给我,哪怕是一枚硬币,然后就跟我断绝关系,我也彻底离开了洛菲家族。”
丹宁夫人的标签就是独裁与霸道,她怎麽可能允许女儿如此忤逆自己?
既然女儿不听话,那就赶出去,难道还要她向女儿低头?这是凭什麽?
颜回夫人擡起下巴,是如此骄傲:“但她看错了,这是丹宁夫人第一次看错。”
“她以为我嫁的男人,只是空有外表——哦,对了,顾四海长得非常英俊,你们看克洛诺斯就知道了,他们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但英俊只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他读书最厉害,网球最厉害,经商头脑也最厉害。”
“他白手起家,短短五年,就开办了四海公司,团队成员超过百人;又用三年,将四海公司,变成了四海集团;再用两年,他就成了申城,乃至全国,最有名的企业家之一,政府三千亿的大项目都指定他去做。”
“从一文不名,到天下知,他只用了十年而已,他的不高,但他的上限无限。”
“在这十年间,我们举办了婚礼,生下了长子,又怀上了女儿,我就等着儿女双全后,带着他和孩子们回到马赛,给我母亲看,我要当面告诉她,这次是她看错,不是我看错,我非但不会过得很悲惨,我还会幸福美满一辈子。”
可。
就跟所有故事一样。
开篇、过程、高潮,高潮过后就是下坡路,熬过去了是花团锦簇的happy-endg,熬不过去就是曲终人散的bad-endg。
颜回夫人目光闪烁,似有泪水在聚集,“变故就这麽突然地来临了。”
“四海集团旗下一个工程塌方,数十位工人因此丧命……”
(451)
在场有九成人不知道顾四海,但还有一成人是知道的,在宴会夫人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妙,今晚恐怕是要出事。
但他们又能如何呢?
这里是洛菲家族的地盘,在场都是洛菲家族的客人,难道他们能沖上去抢走颜回夫人的麦克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都不可能,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翻出那起旧案,在满堂名流面前,在摄像机面前,在摄像机后的普罗大衆面前。
“那是一个意外,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四海集团也最大程度地赔偿了工人家属,但就像丛林中的狮子,受了伤,露出了颓势,于是那些暗中蛰伏的鬣狗,就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合谋、合力、扑上来咬死他。”
“它们分食他的身体饱餐一顿,瓜分他的地盘耀武扬威,围剿他的家眷斩草除根。”
颜回夫人咬住了后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顾四海的秘书,下属,合作伙伴,联合竞争对手,一环扣一环地下套,将他送进监狱,送上刑场。”
“他就这麽死了,顾家就这麽倒了。”
正文结局十四
场内的音乐一直都没有停下过,乐团演奏了一曲悠扬的《g弦的咏叹调》,纯净又宁静的乐曲,如月下的多瑙河流水缓缓流淌。
也如这个故事被徐徐道来。
颜回夫人深吸了口气:“他有错吗?有;他要罚吗?要;他该审吗?该。”
“他的死刑合理吗?我相信法律的公正,但更相信,如果没有人在背后煽动民怨给司法施压,他的死刑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颜回夫人没有说的是,在那个百废待兴,规则又不完善的年代,几乎所有人都在犯错,错的不只有顾四海。
他不冤,也冤。
出事前从来没有人说那样是不可以的,可规则说来就来,“法不溯及过往”
的观点也是后来才被提出和推行,那时候执法者都在斟酌该怎麽做?
如果不是四家的咄咄相逼,顾四海很大概率不用到那个地步,可左可右的事件,是四家玩弄舆论,让它极端地向右。
于是他就被审了,于是他就被判了。
“那些人为什麽一定要顾四海死?因为他们要顾四海的産业,要顾四海的市场,他们怕顾四海不死会反击他们,会揭发他们的行为,他们会一起死。”
“我不是信口胡说,我有证据的。”
颜回夫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摄像头,像在通过摄像头跟那些人对视。